将军的白月光是贵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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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成了皇帝宠妃那天,萧珩从战场凯旋。

他当着满朝文武捏碎酒杯,血混着酒染红我的凤袍。

后来他娶了太傅千金,我夜夜听见他们在隔壁琴瑟和鸣。

直到叛军杀入皇城那夜,他浑身是血闯进我的寝殿。

“当年害你全家的不是我!”火焰吞没他的告白时,我笑着把匕首捅进他心口。

宫门在身后缓缓关闭,新帝温柔拭去我脸上的血:“爱妃做得很好。”

我没告诉他,萧珩咽气前在我掌心写了三个字——

“快逃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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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章:血染凤袍

夜宴的喧嚣像一层浮在冰面上的油光,虚假得令人作呕。丝竹管弦在雕梁画栋间游走,舞姬的广袖带起甜腻熏风,熏得人头晕。满殿朱紫,觥筹交错,恭维谄媚之声不绝于耳。我端坐于皇帝萧彻身侧,一身云霞般绚烂的贵妃服制,沉甸甸的珠翠压着鬓角,每一颗南海明珠都冰冷地硌着皮肉,时刻提醒着我此刻的身份——云贵妃,皇帝掌心最华美也最脆弱的玩物。

眼角余光,不由自主地,越过金杯玉盏、晃动的珠帘,落向大殿另一端。

萧珩。

那个名字像淬了毒的针,无声无息扎进心底最深处,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绵密的痛。他回来了,就在今日,带着北境大捷的赫赫战功,风尘仆仆,直入这庆功的宫宴。皇帝萧彻亲自为他斟酒,满朝文武的赞誉将他簇拥在中心,仿佛他真是这片江山最稳固的基石。

他坐在那里,玄色亲王蟒袍衬得身姿越发挺拔如出鞘的利刃,只是眉宇间凝着一层化不开的寒霜,比北境的风雪更冷硬。那张曾对我绽开过最温暖笑意的脸,此刻线条紧绷,薄唇抿成一条毫无温度的直线。他的目光,偶尔扫过御座的方向,锐利得像鹰隼,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……厌恶。那目光偶尔擦过我的脸,冰冷得如同淬毒的箭矢,瞬间便能将人刺穿。

心口猛地一抽,指尖下意识地蜷缩,却不小心碰翻了面前那只盛满琥珀色琼浆的琉璃盏。

“哗啦——”

清脆的碎裂声突兀地刺穿了靡靡乐音,像一把锋利的剪子,猛地铰断了满殿虚伪的欢腾。温热的酒液泼洒而出,瞬间浸透了凤袍宽大的袖摆,金线绣成的凤凰羽翼洇湿一片深色污迹,狼狈不堪地黏在手臂上。几滴酒液甚至溅到了身侧明黄龙袍的衣角。

死寂。

方才还喧闹的大殿,顷刻间落针可闻。无数道目光,或惊愕,或探究,或幸灾乐祸,齐刷刷地钉在我身上,如同芒刺在背。空气凝固得几乎让人窒息。

身侧,一股沉沉的威压弥漫开来。萧彻缓缓转过头,那张素来温文尔雅的脸上,此刻罩着一层薄薄的寒霜,眼神深不见底,如同结了冰的深潭。他没有立刻发作,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我,目光沉沉,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审视,仿佛在掂量一件失手打碎的瓷器价值几何。

时间被无限拉长,每一息都像在滚烫的油锅里煎熬。冷汗顺着脊背悄然滑落,浸湿了里衣。

“贵妃,”他终于开口,声音不高,却清晰地传遍大殿每一个角落,带着帝王不容置疑的威严,“御前失仪,有损皇家体统。”

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石子,砸在我绷紧的心弦上。我垂下头,不敢去看他,也不敢去看大殿另一端那道几乎要将我烧穿的目光。喉咙发紧,一个字也吐不出来。

“看来是朕太过纵容,让你忘了规矩。”萧彻的声音陡然转冷,如同淬了冰,“禁足昭华宫,静心思过三日。没有朕的旨意,任何人不得探视!”

最后一句,他刻意加重了语气,冰冷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大殿下方萧珩的方向,带着一丝警告的意味。

“臣妾……领旨。”我伏低身子,额头几乎触到冰冷光滑的金砖地面,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。屈辱感像毒藤蔓般缠绕上来,勒得心脏阵阵抽痛。两名面无表情的内侍立刻上前,一左一右,看似恭敬实则强硬地“搀扶”起我。

起身的瞬间,视线不可避免地掠过下方。萧珩依旧端坐,姿态冷硬如磐石。他甚至没有再看我一眼,只是垂眸盯着自己面前那杯未动的酒,修长的手指随意搭在杯沿,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。那是一种置身事外的冷漠,一种比任何责骂都更刺骨的轻蔑。

我被半架着,脚步虚浮地离开那令人窒息的辉煌大殿。身后,丝竹声很快又响了起来,带着劫后余生般的、更为谄媚的欢快,将方才那小小的插曲迅速淹没。无人会在意一个失宠妃子的狼狈退场。

昭华宫。

沉重的宫门在身后轰然关闭,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声响。殿内只燃着几盏昏黄的宫灯,将巨大的影子投在空寂的墙壁上,幢幢如鬼魅。白日的喧嚣远去,只剩下无边无际的、令人心慌的死寂。空气里弥漫着熟悉的、属于贵妃的昂贵熏香,此刻却只让我感到窒息。

“娘娘……”贴身宫女碧桃小心翼翼地端来一碗安神汤,眼圈红红的,“您喝一点吧,压压惊。”

我摇摇头,挥退了所有侍候的人。身上的湿衣早已被换下,可那股浓烈的酒气,还有那无数道刺人的目光,仿佛还黏在皮肤上,挥之不去。我走到菱花镜前,镜中映出一张苍白、精致却毫无生气的脸。云贵妃的华服依旧,金钗步摇熠熠生辉,可镜中人眼底深处,只有一片荒芜的废墟。沈昭……这个名字,连同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女,早已被埋葬在四年前那个血色弥漫的冬夜。

窗外,夜色浓得如同化不开的墨。一轮惨白的残月孤零零地悬在天际,被层层叠叠的宫檐切割得支离破碎。

禁足?思过?

我扯了扯嘴角,露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冷笑。这不过是皇帝又一次的敲打,提醒我认清自己的位置——一个依附他存在的影子,一个用来牵制萧珩的工具。萧珩今日那冰冷的眼神,更如同淬毒的冰锥,狠狠扎进心窝。他恨我。他认定了我是攀附权贵、背弃旧情的无耻之徒。可他又怎会知道,这身华服之下,早已是千疮百孔、日夜煎熬的魂魄?

心绪烦乱如麻,胸腔里堵得难受。我走到紧闭的雕花木窗边,深深吸了一口窗外带着凉意的空气,试图压下那股翻腾的恶心感。

就在此时,窗棂上,极轻微地“笃”了一声。

像是什么东西被弹了上来,撞击木头的声音。

我猛地一凛,浑身的汗毛瞬间炸起!这深更半夜,禁足的宫苑,谁会来?

屏住呼吸,我警惕地侧耳倾听。外面除了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,再无其他异响。难道是错觉?不……那声音太清晰了!

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,几乎要撞碎肋骨。我犹豫片刻,最终还是无法抑制那强烈的不安,颤抖着手,极其缓慢地、无声地推开了一扇窗。

夜风立刻灌了进来,带着露水的凉意。

窗外,空无一人。只有庭院里几株高大的玉兰树,在惨淡的月光下投下浓重的、摇曳的阴影。目光急切地扫过窗台下的青砖地面、旁边的廊柱……什么都没有。

难道是风?

我几乎要松一口气,正欲关窗,目光却猛地定格在窗棂下方的缝隙里。

那里,卡着一小截不起眼的、卷得极紧的纸筒!

指尖冰凉,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。我迅速伸手,将那截纸筒抠了出来。入手微凉,带着一点粗糙的质感。

是谁?是谁能避开重重守卫,将这东西送到禁足的昭华宫?

巨大的恐惧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期盼在心头交织碰撞。我几乎是扑到离窗最远的角落,背靠着冰冷的墙壁,才颤抖着,一点点展开那卷成细条的薄纸。

纸很粗糙,像是从什么账簿上撕下来的边角。上面没有墨迹,只有一种暗沉的、粘稠的、散发着淡淡铁锈腥气的……暗红色。

是血!

借着从窗缝透进来的、极其微弱的光线,我辨认着那用指尖蘸着血写下的、歪歪扭扭却力透纸背的八个字:

**“沈家冤,未雪;仇人近,在侧。”**

轰——!

仿佛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开!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,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!眼前阵阵发黑,耳朵里嗡嗡作响,几乎站立不稳。

沈家!

这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,狠狠烫在我的灵魂上!四年前那场突如其来的滔天巨祸,父亲镇北将军府一夜之间被抄家灭门,喊杀声、哭嚎声、刀剑砍入骨肉的闷响……还有母亲最后将我死死按在狭小暗格里时,那双含泪绝望的眼睛……所有被刻意压抑、用“云贵妃”这个身份死死封印的记忆,如同挣脱牢笼的凶兽,咆哮着冲了出来!

喉头一股腥甜涌上,又被我死死咬住下唇咽了回去。牙关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,握着血书的指尖因为用力而深深掐进掌心,几乎要抠出血来。

是谁?是谁送来的这封血书?

“仇人近,在侧……” 我死死盯着这最后四个字,每一个笔画都像淬毒的针,反复刺穿着我的神经。在侧?在谁的侧?这深宫之内?这朝堂之上?还是……那个刚刚用最冰冷目光剜过我的男人——萧珩?

当年沈家获罪,被指勾结外敌,证据确凿。父亲旧部拼死送出的最后消息里,就曾提到过,是有人泄露了军中布防图……而那份图,父亲只给最信任的几个人看过,其中,就包括彼时还是少将军、与沈家往来密切、甚至……与我有婚约之盟的萧珩!

难道……难道真的是他?

这个念头如同毒蛇的信子,冰冷地舔舐过心脏,带来灭顶的绝望和蚀骨的恨意!四年了,我顶着云贵妃的皮囊,在仇人的枕畔强颜欢笑,为的就是查清真相,为沈家满门讨一个公道!这封血书,像黑暗中投下的一颗火星,瞬间点燃了我心底积压的所有恨意和悲愤!

“未雪……未雪……” 我无声地咀嚼着这两个字,滚烫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,砸在粗糙的血书上,将那暗红的字迹晕开一片更深的绝望痕迹。

就在我心神剧震,几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滔天恨意与恐惧淹没之际,目光死死锁在血书最后那“在侧”二字上,一个再熟悉不过的细节,如同冰锥刺破迷雾,狠狠扎进我的眼底!

那“侧”字的最后一笔,那个微微向上挑起的钩!

我的呼吸骤然停止,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!

父亲!是父亲身边那位沉默寡言、永远像影子般存在的亲卫副统领,陈叔!他写“侧”字时,最后那一钩,总会习惯性地带起一个小小的、不易察觉的回锋,如同刀尖挑起的一点寒芒!

这个细节,只有常在父亲书房、见过陈叔笔迹的我才知道!陈叔……他还活着?!当年沈府大火,尸骸遍地,面目全非……所有人都以为他早已葬身火海!

巨大的震惊和狂喜如同惊涛骇浪,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。他还活着!他冒死送来了这封血书!他知道沈家冤案的真相!他知道仇人是谁!

“在侧……在侧……” 我死死攥着那张浸染着陈叔鲜血的薄纸,指关节捏得发白,指甲深深陷入掌心,带来尖锐的刺痛,却远不及心头的万分之一。

仇人近在咫尺。就在这宫墙之内,就在我身边!

是谁?皇帝萧彻?那个表面温柔、实则心机深沉如海,将我救下又囚于金笼的男人?他当年铲除沈家,是为了巩固皇权?还是……为了得到我?

或者是……萧珩?那个曾与我许下白首之约,却在沈家倾覆之际“恰好”被调离京畿,归来时只看到一片焦土的少年将军?那份布防图……那份导致父亲被扣上通敌叛国罪名的布防图……

恨意如同剧毒的藤蔓,疯狂地缠绕上来,勒得我几乎无法呼吸。每一个可能的名字都带着尖锐的倒刺,反复刮擦着早已伤痕累累的心脏。

“笃…笃笃…”

窗外,又是极其轻微、带着特定节奏的三声叩击!如同鬼魅的呼唤!

我猛地抬头,心脏几乎跳出喉咙!是陈叔!他还在外面!他冒险没有离开!

巨大的冲动驱使着我,身体快过思考。我像离弦的箭,猛地扑到窗边,不顾一切地推开那扇沉重的雕花木窗!

夜风卷着冰冷的湿意扑面而来。惨淡的月光下,庭院里依旧空寂,只有玉兰树巨大的阴影在风中不安地晃动。目光急切地扫过廊柱、假山、花木的暗影……没有!什么都没有!

人呢?

心头的狂喜瞬间被冰冷的恐惧取代。难道刚才那三声……是错觉?是风声?还是……

就在我心神剧震、探身向外张望的刹那——

眼角余光猛地捕捉到!

在远处连接着宫墙的、一片茂密得近乎阴森的竹林边缘,一个极其模糊的黑影,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,正朝着宫墙的方向急速移动!

那身影……那佝偻却异常迅捷的姿态……即使隔得如此之远,即使只是一个转瞬即逝的侧影……也足以让我浑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!

陈叔!真的是他!他还活着!

“陈……” 一个破碎的音节几乎要冲破喉咙,又被我死死咬住。不能喊!这深宫禁苑,无数双眼睛!会害死他!

我死死扒着冰冷的窗棂,指甲刮过木头发出刺耳的轻响,眼睛死死盯着那个即将没入竹林边缘的身影,恨不能立刻飞身追去!

然而,就在那黑影即将彻底融入竹林暗影的前一瞬——

变故陡生!

竹林深处,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,毫无征兆地,猛地刺出几道森冷的寒光!速度快如鬼魅,无声无息,却带着致命的杀机,精准无比地绞向那个疾驰的黑影!

不是宫卫!宫卫不会在那种地方设伏!更不会有那样阴毒、狠绝、一击必杀的手段!

是陷阱!是针对陈叔的绝杀陷阱!

“不——!” 无声的嘶吼在胸腔里炸开,我目眦欲裂,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成冰!

月光惨白,清晰地映照出那几道寒光——是淬炼过的、狭长的弯刀!刀光交错,如同毒蛇的獠牙,瞬间就缠上了

**第二章:故人如刃**

禁足的昭华宫,成了巨大的冰窖。那夜竹林边的血腥气,仿佛已渗入每一块砖石、每一缕空气。陈叔倒下的身影,手腕上那条深灰色的内卫束腕带,如同烧红的烙铁,日夜灼烫着沈昭的神经。

“仇人近,在侧……” 萧彻那张温润含笑的脸,此刻在她眼中,只剩下伪善面具下森然的獠牙。她是他精心豢养的雀鸟,更是他随时可以碾死的蝼蚁。复仇?谈何容易。在这深宫,她的一举一动,恐怕都逃不过那双藏在龙袍后的眼睛。

三日禁足期满,宫门开启的瞬间,刺目的阳光晃得沈昭微微眯眼。自由?不过是换了一个更大、更华丽的囚笼。碧桃小心翼翼地替她整理着华贵的宫装,指尖冰凉。

“娘娘,今日御花园的牡丹开得正好,陛下说……”碧桃的话被沈昭抬手止住。

“出去走走也好。”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,像结了冰的湖面。她需要空气,需要确认自己还能呼吸,哪怕吸进去的都是带着血腥味的阴谋。

御花园姹紫嫣红,蜂蝶喧闹。沈昭却只觉得一片死寂。她漫无目的地走着,指尖无意识地拂过一株开得正盛的魏紫,花瓣娇嫩,触感却冰冷。

“呵,云贵妃好兴致。” 一个冰冷、淬着毒液般的声音自身后响起。

沈昭浑身一僵,血液仿佛瞬间凝固。不必回头,她也知道是谁。那个名字,连同那夜宫宴上冰冷的眼神,早已刻入骨髓。

她缓缓转身。萧珩就站在几步开外,一身玄色常服,更衬得身形挺拔如孤峰,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冽寒气。他看着她,目光如同审视一件沾满污秽的器物,毫不掩饰其中的厌恶与……某种更深沉的、几乎要将人焚毁的痛楚。

“比不得定北王,凯旋荣归,意气风发。” 沈昭迎上他的目光,唇角勾起一抹极淡、极冷的弧度,声音里淬着冰渣,“只是不知,北境的寒风,可曾吹散故人坟茔上的冤魂?”

萧珩瞳孔猛地一缩,下颌线瞬间绷紧,周身的气压骤然降低,连周围盛放的牡丹似乎都瑟缩了一下。他大步逼近,高大的身影投下浓重的阴影,将沈昭完全笼罩。

“沈昭!” 他几乎是咬着牙挤出这个名字,那声音低沉嘶哑,裹挟着压抑了四年的风暴,“你有什么资格提‘故人’?有什么资格提‘冤魂’?踩着沈家满门的尸骨,爬上这贵妃之位,锦衣玉食,恩宠加身!你的良心呢?被狗吃了吗?”

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匕首,狠狠扎进沈昭早已千疮百孔的心。痛楚尖锐地炸开,几乎让她站立不稳。眼前闪过父亲慈祥的笑脸,母亲绝望的泪眼,陈叔倒下的身影……还有萧彻那张虚伪的脸!

“良心?” 她猛地抬头,眼底压抑的恨意如同火山熔岩般喷薄而出,死死盯着萧珩近在咫尺的脸,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,“萧珩!你跟我谈良心?!当年若不是有人告密,泄露军情,沈家何至于一夜倾覆?我父亲待你如亲子!你口口声声说要娶我!可结果呢?!沈家血流成河之时,你在哪里?!你踩着沈家的血,得了这定北王的爵位!你的良心,又在哪里?!” 她几乎是嘶吼出来,用尽全身力气去撕开这伪装的平静。

就在这声嘶力竭的质问中,一个画面毫无预兆地撞入沈昭的脑海——也是这样的春日,也是御花园,只是那时她还穿着鹅黄的衫子,梳着少女的发髻。她指着枝头开得最高最艳的一簇红梅,娇嗔着非要。少年萧珩无奈又宠溺地看她一眼,二话不说,足尖一点便掠上枝头,小心翼翼折下那枝梅花递给她。阳光落在他肩头,他笑得那样干净温暖,额角还带着因笨拙摘花蹭上的一点灰痕。他笨拙地想把灰擦掉,反而抹得更花,惹得她咯咯直笑……那枝梅花,仿佛还带着少年掌心滚烫的温度,瞬间灼痛了沈昭此刻冰冷的心。

回忆与现实剧烈碰撞,巨大的反差让沈昭眼前一阵发黑,心痛得几乎窒息。

萧珩被她眼中滔天的恨意和那声“告密者”的指控震得后退了半步,脸色瞬间惨白如纸。他看着她,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她眼底深不见底的绝望和痛苦。那痛苦是如此真实,如此汹涌,几乎要将她整个人吞噬。这恨意……竟如此之深?深到……她竟怀疑是他?!

“告密?你竟以为……” 他喉结滚动,声音艰涩沙哑,带着难以置信的痛楚,正要开口。

“珩哥哥!” 一个温婉清亮的声音,如同春日溪流,突兀地插了进来,打破了这剑拔弩张、几乎要同归于尽的气氛。

苏晚穿着一身水蓝色的衣裙,如同雨后新荷,婷婷袅袅地走来。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和担忧,目光在萧珩和沈昭之间流转,最终柔柔地落在萧珩身上,带着全然的信任和依赖。她极其自然地伸出手,轻轻挽住了萧珩紧绷的手臂。

“珩哥哥,原来你在这里,让我好找。陛下刚还问起你呢。” 她声音柔美,带着少女的娇憨,目光扫过沈昭苍白如纸的脸和眼中未退的恨意,眼底深处飞快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,随即又被温顺取代。

萧珩的手臂在苏晚触碰的瞬间,肌肉明显僵硬了一下。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想抽回,但苏晚挽得很紧,她柔软的身体带着温度靠过来,形成一种无声的亲昵姿态。

这一幕,如同最锋利的针,狠狠扎进沈昭的眼底!那夜血书带来的滔天恨意,方才回忆闪现的剜心之痛,此刻都在这刺目的“琴瑟和鸣”前,化作了最尖锐的讽刺和自取其辱的难堪。她感觉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笑话!

苏晚的存在,无声地印证了“替身”的耻辱。看啊,他身边早已有了温婉佳人,自己这满身血债、被困深宫的“贵妃”,在他眼中,恐怕连一丝旧情都不配拥有,只剩背叛和厌恶!

沈昭猛地别开脸,指甲深深掐入掌心,用尽全身力气才维持住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体面。她甚至不敢再看萧珩一眼,怕自己眼中控制不住的泪水和脆弱暴露无遗。她挺直了背脊,如同负伤的鹤,转身欲走,脚步却带着一丝踉跄。

就在她转身、宽大的云锦袖摆拂过身侧花枝的刹那——

一个小小的、深褐色的、不起眼的丝线疙瘩,从她袖口的暗袋边缘,悄然滑落,无声地掉落在她脚边松软的泥土上。那东西极小,混在泥土和草叶间,几乎难以察觉。

然而,萧珩的目光,却如同最精准的鹰隼,在她转身离去的瞬间,极其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一闪而逝的异样!

他的视线,死死地钉在了沈昭脚边、那个刚刚从她袖中滑落的小东西上。那颜色……那质地……

是干涸的、凝固的**血**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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**第三章:暴雨认罪**

那抹刺目的暗褐色,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,在萧珩心中激起滔天巨浪!血!从她袖中掉出来的!联想到那夜宫宴她打翻酒杯的异常,联想到她禁足三日……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攫住了他!

“等等!” 萧珩厉喝出声,几乎是本能地就要甩开苏晚的手追上去。

“珩哥哥?” 苏晚被他突然的举动和骇人的脸色吓了一跳,下意识攥紧了他的衣袖。

就这么一耽搁的功夫,沈昭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繁花掩映的小径尽头。萧珩看着空空如也的前方,再看看地上那几乎被泥土掩盖的血迹,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。他烦躁地甩开苏晚的手,力道之大让苏晚踉跄了一下,脸上血色尽褪,眼中瞬间盈满了委屈的泪水。

“我还有事。” 萧珩丢下冷冰冰的一句,甚至没有看苏晚一眼,大步流星地朝着沈昭消失的方向追去。他的心被那抹血迹搅得天翻地覆——她受伤了?谁伤的她?那夜禁足,昭华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?那封血书……他派去探查陈叔之死的人刚刚传回消息,现场清理得异常干净,但确实有打斗和……血迹!

沈昭几乎是逃离了御花园。萧珩与苏晚并肩而立的那一幕,像淬毒的针反复扎着她的心。更让她恐惧的是,萧珩最后那声厉喝和追来的意图。他发现什么了?是那封血书?还是……她不敢想。

心绪纷乱如麻,胸腔里堵得几乎要爆炸。她需要发泄,需要确认!那个废弃的冷宫,那个约定的地点!她必须去!哪怕明知可能是陷阱!

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,沉沉压下。狂风骤起,卷起地上的枯枝败叶,发出呜呜的悲鸣。天际滚过沉闷的雷声,闪电撕裂厚重的云层,瞬间照亮破败的宫檐和荒草丛生的庭院,投下狰狞扭曲的阴影。

暴雨,倾盆而至。

冰冷的雨水瞬间浇透了沈昭单薄的宫装,寒意刺骨。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冲进约定好的冷宫偏殿。这里荒废已久,门窗腐朽,蛛网遍布,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尘土气。一道闪电劈下,惨白的光照亮殿内空无一人的破败景象。

没人?还是……来晚了?

巨大的失望和恐惧攫住了她。陈叔死了,她最后的线索也断了!难道真的只能困死在这深宫,对着仇人强颜欢笑?

就在她心神俱震、几乎被绝望淹没之际——

“谁?!” 一声低沉的厉喝自殿外雨幕中传来!

紧接着,几道鬼魅般的黑影,如同融化的墨汁,悄无声息地从破败的窗棂、门缝中滑了进来!他们动作迅捷如电,手中森冷的兵刃在闪电映照下反射出刺骨的寒芒,直扑殿中央的沈昭!没有言语,只有最纯粹的杀机!

果然是陷阱!

沈昭瞳孔骤缩,心脏几乎停跳!求生的本能让她猛地向旁边一扑!嗤啦!冰冷的刀锋擦着她的手臂划过,衣袖瞬间撕裂,皮肉传来火辣辣的痛楚!

“呃!” 她闷哼一声,重重摔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,泥水四溅。更多的黑影围拢上来,刀光织成一张致命的网!

就在这千钧一发、沈昭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瞬间——

“轰隆!” 一声巨响!

腐朽的殿门被一股狂暴的力量从外面硬生生撞开!木屑纷飞!

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,裹挟着漫天风雨和雷霆万钧之势,如同浴血的修罗,悍然闯入!他手中长剑在雨夜中划出一道凄厉的银芒,精准无比地格开刺向沈昭后心的致命一刀!

“铛!” 刺耳的金铁交鸣声响彻破殿!

是萧珩!

沈昭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,看着他如同天神降临般挡在自己身前,与那些鬼魅般的杀手瞬间战成一团!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、衣袍,紧贴在身上,勾勒出贲张的肌肉线条。他的剑法凌厉狠绝,招招致命,带着一股毁天灭地的暴怒!雨水、血水(杀手的)混合在一起,在他脚下蔓延开刺目的红。

“走!” 萧珩在激战中低吼,声音被风雨撕扯得破碎。

杀手人数不少,且训练有素,配合默契。萧珩虽勇猛,但护着一个沈昭,又是在这狭小破败的空间,难免束手束脚。一道刀光刁钻地突破他的防御,直刺他肋下!

沈昭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!几乎是本能地,她抓起地上半截腐朽的木柱,用尽全身力气砸向那偷袭的杀手!

“砰!” 木柱砸中对方手臂,刀锋一偏,只在萧珩腰侧留下一道血痕。

萧珩趁机反手一剑,结果了那名杀手。他深深看了沈昭一眼,那眼神复杂至极,有震惊,有暴怒,更有一丝……难以言喻的动容。

剩余的杀手见势不妙,一声唿哨,如同来时一般鬼魅,迅速隐入殿外狂暴的雨幕中,消失不见。

破败的冷宫内,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和外面哗啦啦的暴雨声。血腥味混合着雨水和尘土的气息,弥漫在空气中。

萧珩浑身湿透,几处伤口渗着血,雨水混着血水顺着他的下颌滴落。他猛地转过身,一步踏到沈昭面前,高大的身影带着巨大的压迫感,将她完全笼罩。他眼底翻涌着骇人的风暴,一把抓住沈昭冰冷湿透的手腕,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!

“那是什么?!” 他嘶吼着,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往下淌,眼神锐利如刀,直刺沈昭眼底,“你袖子里掉出来的血!你为什么会来这里?!谁给你的胆子!刚才那些人是谁?!”

手腕的剧痛和萧珩狂暴的逼问,彻底点燃了沈昭心中积压了四年的恐惧、绝望和恨意!陈叔惨死的画面,萧彻伪善的面孔,还有眼前这个男人——这个她曾深爱、如今却恨入骨髓、也可能是告密者的男人——的质问!

所有的理智在这一刻彻底崩断!

“你问我?!” 沈昭猛地抬头,雨水和泪水在她脸上疯狂交织,她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幼兽,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回去,声音凄厉得几乎劈开雨幕,“萧珩!你装什么糊涂?!你告诉我!四年前!沈家被抄的那天晚上!是不是你?!是不是你告的密?!是不是你出卖了我父亲?!那份布防图……是不是你泄露的?!你说啊——!”

最后三个字,她几乎是泣血般喊出,带着灭顶的绝望和同归于尽的疯狂!她死死盯着他的眼睛,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,仿佛要从他眼中挖出那个她既渴望又恐惧的答案。

风雨如晦,破败的冷宫如同巨大的坟墓。冰冷的雨水浇透全身,冻得人瑟瑟发抖,却远不及心头的寒意。手腕被他铁钳般的大手死死攥住,骨头几乎碎裂的疼痛真实而尖锐。两人近在咫尺,湿透的衣衫紧贴,能清晰感受到彼此身体的颤抖——她是因寒冷和恐惧,他则是因为汹涌的怒意和……某种更深的痛楚。他沉重的呼吸带着滚烫的气息喷在她的脸上,与冰冷的雨水形成极致的反差。爱恨交织,肢体被迫接触带来的颤栗和痛苦,在这一刻达到顶峰。

萧珩被她这歇斯底里的指控和眼中刻骨的恨意彻底震住了!他像是被一道无形的惊雷劈中,高大的身躯猛地一僵,抓住她手腕的力道不自觉地松了几分。那双总是锐利如鹰隼的眼睛里,此刻翻涌着惊涛骇浪——震惊、难以置信、被冤屈的愤怒,还有……一种深沉的、几乎将他淹没的悲怆和无力!

“告密?出卖?沈昭……” 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,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来,带着一种破碎的痛楚。雨水顺着他刚毅的下颌线不断滚落,分不清是水还是别的什么。他看着眼前这个恨他入骨的女人,看着她眼中燃烧的、足以焚毁一切的火焰,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,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。

“是我无能……” 他闭上眼,再睁开时,眼底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荒凉和沉重的、几乎压垮脊梁的自责,声音低沉却清晰地穿透雨幕,砸在沈昭心上,“是我无能!没能护住你!没能护住沈家!”

轰——!

这句话,如同九天惊雷,在沈昭脑海中轰然炸响!

“无能”?他承认了?!他承认他没能护住?这算什么?变相的认罪吗?!不是他主动告密,而是他……袖手旁观?还是……间接促成?!

巨大的悲愤和更深的绝望瞬间攫住了她!原来如此!原来是这样!他不是主谋,但他……他眼睁睁看着沈家覆灭!他辜负了父亲的信任!他辜负了她的……爱!

“无能……哈哈……好一个无能!” 沈昭猛地挣开他的手,踉跄着后退,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可笑的笑话,发出凄厉到极点的笑声,泪水混合着雨水疯狂涌出,“萧珩!你的‘无能’,害死了我沈家满门!你的‘无能’,让我成了仇人的玩物!你的‘无能’……真是一把好刀!好刀啊——!”

她笑得浑身颤抖,几乎站立不稳,看向他的眼神,是彻彻底底的冰冷和死寂,再无半分波澜。

萧珩被她眼中的死寂刺得心头剧痛,他上前一步,急切地想抓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:“阿昭!你听我说!当年……”

“嗖——!” “嗖——!”

破空之声骤然响起!几支闪着幽蓝寒光的弩箭,撕裂雨幕,精准无比地射向他们方才站立的位置!箭簇深深钉入腐朽的木柱,发出沉闷的“咄咄”声!

皇帝的人!来得如此之快!

萧珩脸色剧变,猛地将沈昭往旁边残存的断墙后一推!“躲好!” 他低吼一声,反手拔出佩剑,目光如电般射向弩箭射来的方向——冷宫残破的围墙之上,几个模糊的黑影一闪而逝。

追兵已至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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**第四章:心牢互伤**

冰冷的断墙勉强遮蔽了身形,沈昭蜷缩在湿漉漉的角落,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。一半是刺骨的寒冷,另一半则是灭顶的绝望和恐惧。萧珩那句“是我无能”如同魔咒,在她脑海中反复回响,每一次都带来更深的痛楚和恨意。不是他主谋,但他承认了他的“无能”!这比直接的背叛更让她感到一种被命运彻底嘲弄的无力感!

墙外,兵刃交击的锐响、沉闷的拳脚声、压抑的闷哼声,混合着哗哗的暴雨声,清晰地传来。萧珩在为她抵挡追兵。这个认知让她心头涌起一股荒谬的苦涩。仇人的弟弟在保护仇人的妃子?多么讽刺!

不知过了多久,外面的打斗声渐渐停歇,只剩下越来越大的雨声。沉重的脚步声靠近断墙。

沈昭猛地绷紧身体,指尖下意识地摸向发间唯一坚硬的簪子,眼中是孤狼般的警惕。

萧珩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断墙缺口,浑身湿透,雨水混着血水从他几处新添的伤口淌下,脸色在闪电映照下显得异常苍白,但眼神依旧锐利如刀。他扫了一眼沈昭,确认她无恙,紧绷的下颌线条才稍稍放松一丝。

“此地不宜久留。” 他的声音带着激战后的沙哑和疲惫,不容置疑地伸出手,“跟我走!”

沈昭看着那只沾满血水和泥泞、骨节分明的大手,眼中闪过一丝剧烈的挣扎和抗拒。跟他走?去哪里?这深宫内外,哪里还有她的容身之所?哪里不是萧彻的掌控?更何况,是这个“无能”地放任她沈家覆灭的男人!

然而,围墙外隐隐传来的、由远及近的整齐脚步声和火把的光亮,让她瞬间清醒。是宫卫!大队宫卫正在赶来!留在这里,只有死路一条!

她猛地别开脸,没有去碰他的手,挣扎着扶着冰冷的断墙自己站起来,声音冷得像冰:“不劳王爷费心!” 说完,她拖着湿透沉重的裙裾,踉跄着冲入殿外更深的雨幕和黑暗,朝着昭华宫的方向跑去。她宁愿回到那个金丝牢笼,面对萧彻伪善的试探,也不愿再与萧珩有任何瓜葛!至少在那里,她还有一丝渺茫的、玉石俱焚的机会!

萧珩伸出的手僵在半空,看着她决绝消失在雨夜中的背影,眼底翻涌着浓烈的痛楚和挫败。他狠狠一拳砸在旁边的断墙上,腐朽的砖石簌簌落下。

* * *

昭华宫。巨大的浴桶里热气氤氲,昂贵的香料也驱不散沈昭骨子里的寒意。碧桃小心翼翼地替她擦拭着手臂上的刀伤,眼泪扑簌簌地掉。

殿门被推开,明黄的衣角映入眼帘。

萧彻走了进来,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。他挥手让碧桃退下,走到浴桶边,拿起干净的布巾,动作温柔地替沈昭擦拭湿漉漉的长发。

“爱妃受苦了。” 他的声音低沉悦耳,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,“朕听闻你去了冷宫那边,还遇到了些……意外?可曾看清是何人所为?定北王……怎会也出现在那里?” 他问得漫不经心,指尖却若有似无地拂过她冰冷的耳垂。

沈昭身体微不可察地一僵,闭上眼,掩去眼底翻涌的恨意和疲惫。她靠向桶壁,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和一丝恰到好处的后怕:“臣妾……臣妾只是心烦,想去僻静处走走,谁知……遇到贼人。幸得定北王路过相救……臣妾也吓坏了,没看清贼人面目。” 她将一切推给“贼人”,绝口不提血书和陈叔。

“哦?路过?” 萧彻的指尖停留在她的颈侧,动作依旧轻柔,眼神却深了几分,“朕这七弟,倒真是‘热心’。” 他俯身,温热的气息拂过沈昭的耳廓,带着一丝亲昵,却更像冰冷的蛇信,“爱妃,你要记住,这深宫之中,人心叵测。有些人,表面是救你,背地里……谁知道藏着什么心思?萧珩他,对朕这皇位,可一直都不太安分。” 他轻轻捏了捏她的肩,力道带着警告,“你是朕的人,离他远点。”

沈昭藏在热水下的手死死攥紧。他的话,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针。离萧珩远点?他是在警告她,也是在挑拨!让她更加孤立无援,只能依附于他!

“臣妾……明白。” 她低低应道,声音听不出情绪。心,却沉入更冰冷的深渊。仇人的“温柔”,每一分都是裹着蜜糖的砒霜。

* * *

定北王府。书房内灯火通明,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药味。军医刚刚替萧珩处理完腰侧和手臂的伤口。

萧珩赤着上身,精壮的肌肉上伤痕累累,新添的几道伤口狰狞可怖。他脸色阴沉地坐在书案后,手中紧紧攥着一张被雨水浸透、墨迹和血迹都晕染模糊、却被他手下拼死从冷宫现场附近寻回的残破纸片。上面,勉强能辨认出“沈家冤”、“仇人近”几个字!

血书!果然有血书!沈昭那滔天的恨意,竟源于此!是谁?是谁在利用沈家的冤屈,挑拨离间?!是谁要杀她灭口?!竹林里的内卫束腕带……冷宫精准的埋伏……萧彻!

一股冰冷的杀意从萧珩眼底升起。他猛地一拳砸在书案上,震得笔架砚台一阵乱跳!

“王爷……” 轻柔的声音带着一丝怯意在门口响起。

苏晚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羹汤,站在门口,脸色苍白,眼圈微红,显然被书房内肃杀的气氛和萧珩骇人的脸色吓到了。她鼓起勇气走进来,将汤碗轻轻放在书案一角,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关切和委屈:“珩哥哥,你受伤了……喝点汤吧?晚儿亲手熬的……”

她的靠近带来一阵淡淡的脂粉香,与书房里的血腥味格格不入。萧珩此刻满脑子都是沈昭雨中绝望嘶吼的脸、那封血书和萧彻可能的阴谋,烦躁得如同困兽。苏晚的出现和这不合时宜的温柔,非但不能抚慰,反而像一根针,扎得他更加心烦意乱。

“滚出去!” 他看也没看她,声音冰冷暴躁。

苏晚被他从未有过的厉色吓得浑身一颤,手一抖,那碗滚烫的羹汤瞬间打翻!

“啊——!” 滚烫的汤汁大半泼在了苏晚的手背和手腕上,白皙的皮肤瞬间红肿一片,火辣辣的剧痛让她失声痛呼,眼泪瞬间涌了出来。

萧珩也被这变故惊了一下,看到苏晚瞬间红肿的手和痛得煞白的小脸,眼底闪过一丝懊恼和愧疚。他并非有意伤她。

“来人!传府医!” 他沉声喝道,看着苏晚强忍泪水、楚楚可怜的模样,心头掠过一丝复杂的烦躁。他待她,终究是利用多于情意。这份愧疚,如同沉重的枷锁,给错了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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**第五章:簪碎情断**

皇家围猎,旌旗招展,号角长鸣。猎场之上,骏马嘶鸣,箭矢破空,一派喧嚣豪迈。沈昭一身绯红的骑装,端坐于萧彻身侧的观礼台上,艳光四射,却如同一个精致的木偶。她的目光,不由自主地飘向猎场中那个最耀眼的身影。

萧珩一身玄色劲装,策马如风,挽弓搭箭,箭无虚发。每一次动作都矫健利落,充满了力量与野性的美感,引得围观众人阵阵喝彩。苏晚骑着温顺的小马,亦步亦趋地跟在他不远处,脸上带着仰慕的浅笑。

这一幕,再次刺痛了沈昭的眼。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,看向远方起伏的山峦,心绪却如同乱麻。

就在这时,异变陡生!

沈昭所骑的、原本温顺的御马,不知为何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嘶,双眼赤红,如同疯魔了一般,猛地人立而起!巨大的力量瞬间将猝不及防的沈昭狠狠甩下马背!

“啊——!” 惊呼声四起!

沈昭只觉得天旋地转,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坚硬的地面坠去!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!是意外?还是……又一次谋杀?!

电光火石之间!

一道玄色身影如同离弦之箭,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从斜刺里猛冲过来!是萧珩!他甚至来不及思考,完全是本能地弃了自己的马,飞身扑出!

砰!

一声沉重的闷响!萧珩用自己的身体充当了肉垫,结结实实地接住了坠落的沈昭!巨大的冲击力让两人抱在一起,如同滚地葫芦般,沿着陡峭的山坡急速翻滚而下!砂石、枯枝、荆棘无情地刮擦着两人的身体!

“唔!” 萧珩闷哼一声,在翻滚中死死护住沈昭的头颈,用自己的背脊承受了大部分撞击。

不知翻滚了多久,两人终于被一丛茂密的灌木拦住,停了下来。

世界在旋转,全身骨头像是散了架,火辣辣地疼。沈昭惊魂未定地喘息着,趴在萧珩坚实的胸膛上,能清晰感受到他胸腔里心脏剧烈狂跳的震动,还有他粗重灼热的呼吸喷在自己的额发上。

两人姿势暧昧至极,肢体紧密交缠。萧珩的手臂还紧紧箍着她的腰,带着不容置疑的保护姿态。他身上混合着汗水、泥土和淡淡血腥气的男性气息,强势地包裹着她,带来一种久违的、令人心颤的安全感。沈昭的心跳,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,随即又被巨大的荒谬感和恨意淹没——是他!是这个“无能”的、间接害死她全家的男人救了她!

她猛地挣扎着想要推开他。

“别动!” 萧珩的声音沙哑低沉,带着一丝痛楚,箍着她的手臂却没有丝毫放松。他低头看向她,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尚未平息的惊悸、后怕,以及一种复杂到极点的情绪。山坡上的喧嚣似乎被隔绝了,这小小的灌木丛仿佛成了一个独立的世界。她就在他怀里,真实而温热,不再是那个隔着宫宴遥遥相望、满眼恨意的贵妃。这个认知,让萧珩的心口涌起一股酸涩的悸动。

他像是着了魔,一只手依旧护着她,另一只手却缓缓探入自己怀中,摸索着。片刻,他掏出了一样东西。

那是一支簪子。通体莹润的白玉簪,样式简洁古朴,只在簪头处,用极其精湛的刀工,寥寥数刀刻出一朵栩栩如生、含苞待放的玉兰花苞。那玉质温润,在透过灌木缝隙的阳光下,流淌着内敛而纯净的光华。

沈昭的目光,在触及那支玉簪的瞬间,如同被最毒的蜂针狠狠蛰了一下!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,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!

她认得!她怎么可能不认得!这是当年父亲在她及笄之时,特意寻来的上好和田玉籽料!是她亲手画了玉兰的图样,央求父亲找最好的匠人打造!那是……那是她和萧珩定情时,她羞涩又郑重地送给他,作为交换信物的簪子!她曾红着脸说:“待你娶我那日……替我簪上……”

萧珩将它紧紧攥在手中,指腹一遍遍摩挲着那朵玉兰花苞,深邃的眼眸紧紧锁着沈昭瞬间惨白的脸,声音低沉而沙哑,带着穿越了四年时光的沉重和一丝小心翼翼的希冀:“阿昭……你看……它还在……” 他想告诉她,这四年,他从未有一刻忘记。这支簪子,是他深埋心底、不敢触碰的珍宝,是他活下去的唯一念想。

然而,沈昭眼中的震惊和恍惚,在看清簪子的下一刻,就被铺天盖地的恨意和悲愤彻底取代!沈家的血!父亲的冤!母亲的泪!陈叔的死!还有这四年她在仇人枕畔的屈辱!所有的一切,都因为这支簪子的出现,被瞬间点燃!

这支簪子,不再是定情的信物!它是背叛的见证!是萧珩“无能”的耻辱柱!是沈家满门鲜血淋漓的墓碑!

“脏了的东西……” 沈昭的声音冷得如同九幽寒冰,每一个字都淬着剧毒的恨意,她猛地抬手,用尽全身力气,狠狠打向萧珩握着簪子的手!

“啪!”

清脆的碎裂声响彻寂静的山坡!

那支承载了少年情愫、见证了家族覆灭的白玉簪,从萧珩手中飞脱,划过一道绝望的弧线,重重砸在一块凸起的尖锐岩石上!

莹润的白玉,瞬间四分五裂!那朵含苞的玉兰,碎成了齑粉!

生死相救的本能,肢体紧贴带来的灼热与颤栗,旧物重现勾起的过往甜蜜……所有的一切,都在那刻骨的恨意和决绝的碎裂声中,化为最尖锐的讽刺和最彻底的绝望。碎掉的不仅是簪子,更是两人之间最后一丝回寰的可能。

萧珩的手僵在半空,掌心空落落的,只残留着玉簪冰冷的触感。他看着地上那摊刺目的碎片,又缓缓抬头,看向沈昭眼中那冰冷到极致、再无半分温度的恨意和决绝。一股灭顶的寒意,从脚底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,冻结了血液,也冻结了心脏。他眼中的光,彻底熄灭了。心,仿佛也随着那支玉簪,碎成了千万片。

“呵……” 他扯了扯嘴角,发出一声短促而苍凉的笑,像是自嘲,又像是彻底的绝望。他缓缓收回手,撑着地面,艰难地站起身,高大的身影在这一刻显得无比萧索。他没有再看沈昭一眼,仿佛地上那个他曾用生命去保护的女人,已经与他再无瓜葛。

就在他转身欲走的瞬间,视线不经意地扫过沈昭脚边——那里,在碎裂的玉簪粉末旁边,一块被泥土半掩、被刚才翻滚撞击带出地面的、黑沉沉的、带着烧灼痕迹的铁片,在阳光下反射出一点诡异的光。

萧珩的脚步猛地顿住!

那铁片的形状……那特殊的烧灼纹路……

是当年沈家军精锐斥候配备的、用于传递紧急密报的**火漆封印残片**!这种东西,绝不该出现在皇家猎场的山坡上!

沈家案的物证?!它怎么会在这里?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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**第六章:替身之痛**

碎裂的玉簪粉末,如同冰冷的雪,撒在沈昭心上。萧珩最后那萧索绝望的背影,并未让她感到一丝快意,反而像一只无形的手,将她的心脏狠狠攥紧,带来一阵窒息般的钝痛。她踉跄着爬起,捡起地上那片黑沉的铁片,入手冰冷粗糙,带着不祥的气息。她不知道这是什么,但萧珩最后那骤然停顿和锐利的眼神,让她意识到这绝非寻常之物。她将它紧紧攥在手心,尖锐的边缘刺破了掌心,带来一丝清醒的痛楚。

山坡上传来嘈杂的人声和呼喊,是搜寻他们的侍卫到了。沈昭迅速将铁片藏入怀中,敛去所有情绪,恢复了云贵妃那副冰冷疏离的模样。

围猎草草收场。沈昭手臂擦伤,受了惊吓,被萧彻“体贴”地送回了昭华宫。一连数日,流水般的珍贵补品、绫罗绸缎、奇珍异宝被送入宫中,皇帝更是在朝会上当众宣布,云贵妃护驾(指围猎惊马时她也在御前)有功,赐下只有皇后才能享用的凤纹仪仗,并意味深长地暗示,立后大典已提上日程。

昭华宫一时风头无两,成了六宫瞩目的焦点。

沈昭坐在巨大的菱花镜前,碧桃正小心翼翼地为她梳理着如瀑的长发。镜中映出的女子,容颜绝色,华服美饰,尊贵无匹。然而,沈昭看着镜中的自己,却只觉得像在看一个披着华丽戏服的提线木偶。凤纹?立后?多么可笑!这身华服之下,是沈家满门的血仇,是萧彻伪善的囚笼,是萧珩眼中冰冷的绝望,还有……掌心那枚冰冷的铁片。

她摊开手掌,那枚带着烧灼痕迹的黑沉铁片静静躺在掌心,像一块不祥的烙印。这到底是什么?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?和沈家案有关吗?

就在这时,殿外传来宫女的通报:“娘娘,苏晚姑娘求见。”

苏晚?她来做什么?沈昭眼底瞬间结冰。那个温婉娴静、总是出现在萧珩身边的女子,如同一根无形的刺。

“请。” 沈昭的声音听不出喜怒,将铁片紧紧攥回手心。

苏晚走了进来,依旧是一身素雅的衣裙,仪态万方。她盈盈下拜:“臣女苏晚,拜见贵妃娘娘。”

“免礼。” 沈昭淡淡开口,目光落在苏晚身上。她注意到,苏晚今日特意戴了一支玉簪。不是名贵的羊脂白玉,而是水头极好的翡翠,簪头雕刻着栩栩如生的并蒂莲。那簪子样式精巧,一看就价值不菲。

“谢娘娘。” 苏晚起身,目光柔顺地垂下,声音温婉,“听闻娘娘前日围猎受了惊吓,晚儿心中甚是不安。特来探望,愿娘娘凤体安康。” 她说着,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锦盒,“这是家父偶然所得的一支百年老参,给娘娘补身,还望娘娘莫要嫌弃。”

“苏姑娘有心了。” 沈昭示意碧桃接过锦盒,目光却始终未曾离开苏晚发间那支翡翠并蒂莲簪。

苏晚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视线,抬手,指尖状似无意地轻轻拂过那支簪子,脸上泛起一丝恰到好处的羞涩红晕,声音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心尖:“娘娘看这支簪子……可还入眼?是……是珩哥哥前些日子赏给晚儿的。晚儿本不敢受此厚礼,珩哥哥却说……” 她顿了顿,声音更低了几分,带着少女的甜蜜,“说晚儿戴着好看。”

“珩哥哥”三个字,被她叫得百转千回。

沈昭脑中轰然作响!眼前闪过那支被自己亲手摔碎的白玉玉兰簪!那是她与萧珩的定情信物!而此刻,苏晚发间这支并蒂莲簪,是萧珩“赏”的!他毁了他们的信物,转头就将如此贵重的首饰赏给了别的女人!还说她戴着好看!一股尖锐的、几乎要将她撕裂的疼痛和耻辱感瞬间攫住了沈昭!原来自己在他心中,早已被取代得如此彻底!苏晚的温婉谦卑,此刻在她眼中,成了最恶毒的炫耀!每一句“珩哥哥”,都像是在她鲜血淋漓的伤口上反复撒盐!她感觉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笑话,一个被抛弃、被遗忘、还要看着新人笑旧人哭的可怜虫!

沈昭藏在袖中的手死死攥紧,指甲深陷掌心,几乎要抠出血来。她强迫自己维持着面上的平静,甚至扯出一个极其僵硬、冰冷的弧度:“定北王眼光自然是好的。苏姑娘……好福气。”

“娘娘谬赞了。” 苏晚微微垂首,姿态谦卑,眼底深处却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光芒,似是得意,又似有某种更深的不安,“晚儿只是蒲柳之姿,比不得娘娘天人之色,凤仪万千。” 她话锋一转,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,“听闻陛下有意立后……晚儿在此,先恭贺娘娘了。”

立后?沈昭心中冷笑。不过是将她锁在更高、更华丽牢笼的枷锁罢了。

“本宫有些乏了。” 沈昭闭上眼,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逐客之意。她怕自己再多看苏晚一眼,再多听一句“珩哥哥”,就会控制不住地崩溃。

苏晚识趣地告退。殿内恢复了死寂。

沈昭瘫坐在镜前,看着镜中那个脸色惨白、眼神空洞的自己。华服美饰,如同沉重的枷锁。苏晚发间的并蒂莲簪,萧珩那句“戴着好看”,如同魔咒般反复回响。

就在这灭顶的耻辱感中,一个久远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浮现——还是少女的沈昭,缠着刚学会一点雕刻的萧珩,非要他给自己刻一支簪子。少年萧珩笨拙地拿着刻刀和一块边角料木头,眉头紧锁,全神贯注。她在一旁托着腮帮子看,不停地指手画脚:“这里!这里要圆一点!”“哎呀,花瓣刻歪了!” 萧珩被她烦得不行,一个失神,锋利的刻刀猛地划过他的食指,鲜血瞬间涌出!沈昭吓得惊呼,手忙脚乱地用手帕去捂。少年却浑不在意,反而举起那块刻得歪歪扭扭、沾了他血迹的木簪,对着阳光,咧开嘴冲她得意地笑:“看!独一无二!等以后有了好玉,爷给你刻个更好的!” 阳光落在他带血的指尖和灿烂的笑容上,温暖得让人心头发烫……那支染血的木簪,此刻仿佛还带着少年掌心的温度,狠狠灼痛了沈昭此刻冰冷绝望的心。

原来,他也曾那样笨拙地为她刻过簪子,染过鲜血……原来,那些独一无二的承诺,终究抵不过权势和时光。

巨大的悲凉如同潮水般灭顶而来。沈昭猛地将梳妆台上的金钗玉环狠狠扫落在地!一阵稀里哗啦的碎裂声!

玉石俱焚的念头,从未如此刻般清晰、强烈!

她摊开掌心,看着那枚冰冷的铁片。她要查!无论付出什么代价!她要利用萧彻给的“恩宠”,利用这云贵妃的身份,查清这铁片的来历,查清沈家案的真相!哪怕最后,是拉着萧彻,一起坠入地狱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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**第七章:局中局**

沈昭开始不动声色地利用她“云贵妃”的尊荣。她以“感念圣恩”、“为陛下分忧”为名,频繁出入皇家藏书阁、内务府库房,甚至有时会“不经意”地向萧彻问起一些陈年旧事,尤其是关于兵部、军械、火漆密令等方面的规制。萧彻似乎对她的“好学”和“依赖”颇为受用,偶尔会“不经意”地透露一些信息,眼神深处却始终带着一丝审视。

那枚铁片,经过沈昭暗中查阅典籍和旁敲侧击,终于确认——那是沈家军特制的、用于加封最高级别密报的玄铁火漆印的残片!这种印记一旦烙上,除非用特殊方法,否则强行拆封必会损毁信件并留下独特的烧灼痕迹!这残片出现在猎场,意味着当年沈家案中,有一份至关重要的密报,很可能在传递过程中被截获或损毁了!这是指向真凶的关键物证!

与此同时,萧珩也在疯狂追查。他动用了所有埋在宫中和朝堂的暗线,顺着冷宫刺杀和猎场惊马的线索,终于查到了一些蛛丝马迹,矛头隐隐指向了皇帝身边最隐秘的内卫统领——影枭。而关于沈家案,他更是拼凑出了一个可怕的轮廓:当年那份导致沈家被定罪的“通敌布防图”,其传递路径和时间点,被人为地精心设计过,恰好利用了萧珩被紧急调离京城平叛的间隙!这绝非巧合!

他手中,已经掌握了当年经手过那份“布防图”副本的几名中层军官的部分口供(虽然关键人物已“意外”身亡),以及最重要的——那枚沈昭摔簪时无意带出的玄铁火漆印残片!

时机到了!

御书房内,檀香袅袅。萧珩一身亲王蟒袍,身姿挺拔如松,将一份誊抄的口供和那枚用锦帕包裹的玄铁火漆印残片,恭敬地呈到御案之上。

“皇兄,” 他的声音沉稳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,“臣弟近日查办一桩旧案,意外牵扯出当年镇北将军沈牧通敌叛国一案,疑点重重。此乃相关证物及部分证人口供,恳请皇兄下旨,重审沈家旧案,以安忠魂,以正朝纲!”

萧彻端坐于龙椅之上,闻言,脸上的温润笑意微微一凝,眼底深处飞快掠过一丝阴鸷,快得让人无法捕捉。他慢条斯理地拿起那份口供,随意翻了翻,又掂了掂那枚冰冷的铁片,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凝重。

“哦?竟有此事?” 他放下东西,眉头微蹙,手指轻轻敲击着光滑的御案,“沈牧一案,当年三司会审,证据确凿……不过,既然七弟查到了新的疑点……” 他沉吟片刻,仿佛在慎重思考,最终抬眸看向萧珩,眼神带着帝王的威严和一丝兄长的信任,“事关重大,不可不查。朕准你所请,命刑部、大理寺、都察院,即刻重审此案!务必……查个水落石出!”

“谢皇兄!” 萧珩躬身行礼,心中却并无多少喜悦。萧彻答应得太快,太干脆了,反而透着一股诡异。

“去吧,朕等着你的结果。” 萧彻挥挥手,脸上又恢复了那副温文尔雅的神情。

萧珩告退。御书房厚重的门扉在他身后缓缓关闭。

门关上的瞬间,萧彻脸上的温和瞬间消失无踪,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冰冷和杀意。他拿起那枚玄铁火漆印残片,指尖用力,几乎要将它捏碎!眼中寒光闪烁。

“影枭。”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御书房角落,低低唤了一声。

一个如同影子般的黑衣人悄无声息地跪伏在地。

“让刑部那个‘意外’,处理得再干净点。” 萧彻的声音冰冷无情,“还有……替朕的七弟,找点‘正事’做做。宗室里的那位‘闲王’……不是一直对朕心怀不满吗?正好,把这盆脏水,给他泼严实点!记住,要‘证据确凿’!”

“是!” 影枭的声音如同金属摩擦,瞬间消失。

萧彻看着御案上那枚铁片,嘴角勾起一抹残忍而冰冷的弧度。重审?好啊。他倒要看看,他的好七弟,能查出什么“真相”!正好,借此机会,将这碍眼的弟弟,连同那些不安分的宗室,一网打尽!

* * *

沈昭并未完全信任萧彻的“恩准”。她利用一次萧彻留宿昭华宫、深夜批阅奏章疲惫睡去的机会,冒险潜入了与寝殿相连的、只有皇帝才能进入的小书房。

心跳如鼓,冷汗浸湿了里衣。她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,在堆积如山的奏章和密函中急速翻找。终于,在一份不起眼的、关于宗室用度的折子下,她看到了一张被匆忙掩盖的纸条!

上面只有一行潦草的字迹,显然是匆忙写就:

“**火漆印残片已现,速除证人张胥,嫁祸齐王!务必坐实!**”

落款处,是一个极其隐秘、如同鬼爪般的标记——**枭**!

影枭!萧彻最隐秘的刀!

轰——!

沈昭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!嫁祸齐王?坐实?原来萧彻所谓的重审,从一开始就是一场精心设计的局!他要借萧珩的手,除掉政敌齐王!更要彻底坐实沈家的“罪名”,或者……让真相永远石沉大海!

她猛地看向龙榻上沉睡的萧彻,那张俊美儒雅的脸,此刻在她眼中,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!恐惧、绝望、还有更深的恨意,几乎要将她吞噬!她终于彻底看清了,她的仇人,是何等的阴险狡诈,权势滔天!

就在沈昭心神剧震、准备悄然退出之时——

“爱妃……深夜不睡,在找什么?” 一个低沉慵懒、却带着刺骨寒意声音,毫无预兆地在死寂的书房内响起!

沈昭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!僵硬地回头——

只见龙榻上,萧彻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,正侧卧着,单手支颐,似笑非笑地看着她!那眼神,幽深如同寒潭,哪里还有半分睡意?只有洞悉一切的精明和……冰冷的杀机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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**第八章:火海同归**

被发现了!

沈昭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,瞬间停止了跳动!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,瞬间灭顶而来!她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,指尖冰凉,僵硬地站在原地,大脑一片空白。

萧彻缓缓坐起身,明黄的寝衣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冷的光泽。他慢条斯理地下了榻,一步一步朝沈昭走来,脚步声在死寂的书房里格外清晰,如同踩在沈昭紧绷的神经上。

“朕的小云儿……” 他的声音依旧低沉悦耳,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亲昵和审视,“总是能给朕……‘惊喜’。”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毒蛇,扫过沈昭惨白的脸,最终落在她手中那张未来得及藏好的纸条上。

“看来,爱妃对朕的‘家事’,很感兴趣?” 萧彻伸出手,轻易地从沈昭僵硬的手中抽走了那张纸条。他垂眸看了一眼,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、毫无温度的弧度,“影枭办事,还是不够利落。竟让爱妃……发现了这等无趣的东西。”

他随手将纸条凑近旁边的烛火。火苗瞬间舔舐上纸张,迅速蔓延,化作一团跳跃的橘红色火焰,很快便只剩下一小撮灰烬,飘散在空气中。

“不过是些小人构陷,挑拨朕与宗室的关系罢了。” 萧彻掸了掸指尖不存在的灰尘,语气轻描淡写,仿佛真的只是处理掉一张废纸。他抬眸,重新看向沈昭,眼神却变得无比幽深锐利,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,“倒是爱妃你……深夜不寐,潜入此地,着实让朕……有些伤心啊。”

他抬手,冰凉的指尖轻轻抚上沈昭冰凉的脸颊,动作温柔,却让沈昭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,忍不住微微颤抖。

“告诉朕,” 萧彻的声音压得极低,带着一种蛊惑般的危险气息,目光紧紧锁住沈昭的眼睛,“你在怕什么?又在……找什么?或者说……你在为谁……找什么?” 最后一个问句,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向宫外定北王府的方向。

沈昭死死咬着下唇,口腔里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。巨大的恐惧让她几乎窒息,但心底翻腾的恨意却支撑着她没有瘫软下去。她不能承认!承认就是死!还会连累可能还在追查的萧珩!

“臣妾……臣妾只是……” 她声音干涩嘶哑,大脑飞速运转,寻找着借口,“只是……夜不能寐,想起白日看到一本古籍提及前朝秘闻,一时好奇,才……才斗胆进来翻找……惊扰了陛下,臣妾……罪该万死!” 她说着,便要跪下去。

“呵……” 萧彻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,阻止了她的下跪。他的手依旧停留在她的脸颊上,指尖微微用力,迫使她抬头看着自己。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,清晰地映出沈昭惊恐绝望的脸。

“好奇?” 他缓缓俯身,温热的呼吸拂过沈昭的耳廓,声音如同情人间的呢喃,却带着最冰冷的杀意,“朕希望,爱妃的好奇心……到此为止。否则……” 他顿了顿,指尖划过她纤细脆弱的脖颈,留下冰冷的触感,“这深宫里的‘意外’,可就太多了。比如……那匹惊了的马,比如……那个送血书的‘贼人’?”

沈昭浑身剧震!他知道了!他什么都知道!他是在警告她!也是在宣判她的死期!一股彻骨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!

就在这时——

“报——!!!” 一声凄厉惊恐的呼喊撕裂了皇宫的宁静!紧接着,是震耳欲聋的喊杀声、兵刃交击声、宫人绝望的哭嚎声,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!

“陛下!不好了!齐王……齐王反了!叛军……叛军杀进宫来了!已经过了玄武门!” 一个浑身浴血的禁卫连滚爬爬地冲进昭华宫外殿,声音带着哭腔。

宫变!齐王反了!来得如此之快!

萧彻的脸色瞬间阴沉如暴风雨前的天空!他猛地松开沈昭,眼中寒光爆射!果然!嫁祸生效了!齐王狗急跳墙了!他厉声喝道:“慌什么!传令禁军!给朕守住!格杀勿论!” 他大步流星地朝外走去,甚至没有再看沈昭一眼。一个失去了利用价值、还知道了不该知道的贵妃,在乱军之中“意外身亡”,简直是天赐良机!

萧彻的身影消失在殿外。殿内,沈昭瘫软在地,听着外面越来越近、越来越清晰的喊杀声和惨叫声,巨大的恐惧再次攫住了她。乱军!萧彻的借刀杀人!她该怎么办?

火光!浓烟!

叛军显然有备而来,攻势凶猛异常!不知是谁点燃了宫殿!火势借着风势,迅速蔓延开来!昭华宫的位置靠近宫门,首当其冲!

“走水了!快跑啊!” 宫人们哭喊着四散奔逃。

浓烟滚滚,热浪逼人!沈昭被呛得剧烈咳嗽,视线模糊。她挣扎着想往外跑,但殿门已被倒塌的燃烧梁柱堵死!火舌疯狂地舔舐着华丽的帷幔、木制的家具,整个寝殿瞬间化作一片火海炼狱!灼热的气浪灼烤着她的皮肤,浓烟让她呼吸困难,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刻般清晰!

完了……真的要死在这里了……和沈家满门一样,葬身火海……仇,终究是报不了了吗……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,将她彻底淹没。

就在她意识模糊、几乎要被浓烟呛晕过去之际——

“砰!!!” 一声巨响!

寝殿那扇巨大的、燃烧着的雕花木窗,被人从外面用蛮力硬生生撞碎!燃烧的木屑飞溅!

一个浑身浴血、如同地狱归来的身影,悍然冲破火焰,闯入这片死亡之地!是萧珩!他身上的亲王蟒袍被烧得焦黑破烂,脸上布满烟灰和血迹,手臂上还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,鲜血淋漓!唯有那双眼睛,在火光映照下,亮得惊人,带着不顾一切的疯狂和决绝!

他一眼就看到了蜷缩在角落、几乎被浓烟吞噬的沈昭!

“阿昭——!” 他嘶吼着她的名字,声音沙哑破碎,带着撕心裂肺的痛楚!他无视了舔舐过来的火舌和不断掉落的燃烧物,如同一头暴怒的狮子,直冲过来!

沈昭模糊的视线中,只看到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,带着一身血与火,不顾一切地朝她扑来!是他……又是他……

萧珩冲到沈昭身边,毫不犹豫地脱下自己早已破烂不堪、被血水浸透的外袍,一把裹住她被灼热气流烤得滚烫的身体,将她紧紧护在怀里!

“别怕!我带你出去!” 他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,带着令人心安的坚定,尽管他自己也已是强弩之末。

轰隆!又一根巨大的燃烧梁柱带着熊熊烈焰,在他们前方轰然倒塌!火星四溅,彻底堵死了来时的路!火势更猛了!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!

唯一的生路,只有后方!但那里,是更深的火海!

“抱紧我!” 萧珩没有丝毫犹豫,将沈昭打横抱起,用自己的背脊作为盾牌,朝着火焰最猛烈的地方,一头撞了进去!

“啊——!” 灼烧皮肉的剧痛让萧珩发出一声压抑到极点的闷哼!但他抱着沈昭的手臂,却稳如磐石!他咬紧牙关,凭借着非人的意志和对地形的熟悉,在倒塌的梁柱、燃烧的家具间艰难地闪避、穿行!每一次移动,都伴随着皮肉被灼烧的嗤嗤声和令人牙酸的焦糊味!

沈昭被他紧紧护在怀里,脸贴着他剧烈起伏、滚烫而坚实的胸膛,能清晰感受到他每一次因剧痛而肌肉的痉挛和沉重的喘息。灼热的气浪、呛人的浓烟、外面震天的喊杀声仿佛都远去了,世界只剩下他沉重的心跳和粗重的呼吸,还有……那浓烈到无法忽视的血腥味和皮肉焦糊的气息!

是他……用身体为她隔绝了死亡的火舌!用血肉之躯为她开辟生路!

眼泪,混合着脸上的烟灰,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。是恐惧?是感动?还是……那被恨意冰封了太久、此刻却因这生死相护而裂开一丝缝隙的心痛?

一块巨大的、燃烧着烈焰的断木带着万钧之力,当头砸下!

萧珩瞳孔骤缩,避无可避!千钧一发之际,他猛地将怀中的沈昭死死护在身下,用自己的肩膀和背脊,硬生生扛下了这致命一击!

“噗——!” 巨大的冲击力和灼烧的剧痛,让萧珩猛地喷出一口鲜血!滚烫的血液,溅了沈昭满脸!

“萧珩——!” 沈昭失声尖叫,心脏仿佛被撕裂!

萧珩的身体晃了晃,却硬撑着没有倒下!他低头,看着怀中满脸血污、泪眼模糊的沈昭。火光映照着她惊恐绝望的脸,那双曾盛满星辰大海、如今却只剩下恨意和悲凉的眼睛里,此刻清晰地映出了他狼狈不堪、濒临死亡的身影。

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。生与死的边缘,所有的恨意、猜忌、误解,似乎都变得苍白无力。

沈昭看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、被血污和烟灰覆盖、因剧痛而扭曲却依旧死死护住她的脸,看着他眼中那不顾一切的决绝和深沉的痛楚,一个压抑了四年、几乎被恨意彻底掩埋的问题,带着最后一丝微弱的、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希冀,颤抖着、破碎地从唇齿间溢出:

“当年……真的……不是你……?”

声音轻若蚊呐,却如同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。

萧珩染血的唇角艰难地扯动了一下,似乎想给她一个安抚的笑,却牵动了伤口,痛得眉头紧锁。他看着她的眼睛,那目光深邃得如同要将她的灵魂吸进去,带着穿越了生死和时光的沉重与温柔。他缓缓低下头,冰凉的、带着血腥味的唇,极其轻柔地、珍重地吻去她脸上混合着烟灰的滚烫泪水。

然后,他贴着她的耳畔,用尽生命最后的力量,嘶哑却无比清晰地吐出几个字:

“从来……只有你。”

火海炼狱中的生死相拥,以命相护的本能,迟来的告白在濒死的绝境中迸发出最震撼人心的力量。吻去的泪水,是恨意冰层碎裂的声音,是迟来的救赎,更是无法挽回的遗憾和绝望。甜在情真,虐在绝境。

话音落下的瞬间,萧珩眼中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,骤然黯淡下去。他抱着沈昭的手臂,终于失去了最后的力气,高大的身躯如同山峦倾颓,带着她一起,重重地朝着被火焰吞噬的地面倒去!

---

**第九章:真相如刃**

意识如同沉入冰冷的海底,四周是无边的黑暗和窒息般的寂静。沈昭感觉自己被一股温暖的力量包裹着,牵引着,艰难地向上浮去。

“咳……咳咳……” 剧烈的咳嗽让她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。

刺目的光线让她不适地眯起眼。不是昭华宫的金碧辉煌,也不是火海的炼狱红光,而是一间布置简单、透着药香的陌生房间。身下是柔软的床铺。

她没死?

记忆如同潮水般汹涌回灌!火海!萧珩!他护着她倒下!他吻去她的泪!他说……“从来只有你”!

“萧珩!” 沈昭猛地坐起身,牵动了身上的擦伤,痛得她倒吸一口冷气,心却提到了嗓子眼!环顾四周,房间里只有她一人。

“他还没死。” 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在门口响起。

沈昭猛地转头。只见萧珩斜倚在门框上,脸色苍白如纸,嘴唇干裂,身上缠满了渗血的绷带,尤其是左肩和后背,包裹得厚厚的,显然伤得不轻。他换了一身干净的玄色布衣,少了亲王的威严,多了几分落拓和疲惫,唯有那双眼睛,依旧锐利深沉,此刻正复杂地看着她。

“这里是宫外,我的别院。” 萧珩的声音带着重伤后的虚弱,“很安全。”

沈昭看着他,看着他身上那些为她而受的伤,看着他眼中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,那句“从来只有你”仿佛还在耳边回响。火海中的一幕幕在眼前闪过,恨意筑起的高墙,在那一刻,被他的鲜血和决绝,冲开了一道巨大的裂口。她张了张嘴,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,只有滚烫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。

萧珩看着她无声的眼泪,心口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中,闷痛难当。他一步步走到床边,每一步都牵动着伤口,带来撕裂般的疼痛。他伸出手,带着薄茧、骨节分明的手指,极其缓慢、小心翼翼地抚上她满是泪痕的脸颊,动作轻柔得如同触碰一件稀世珍宝。

“别哭……”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,带着一种沈昭从未听过的、近乎哀求的脆弱,“阿昭……对不起……”

这一声“对不起”,彻底击溃了沈昭最后的防线。她猛地扑进他怀里,紧紧抱住他伤痕累累的身体,像个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依靠,放声痛哭起来!四年的委屈、恐惧、绝望、恨意,还有那死里逃生后的惊悸和后怕,都在这一刻,如同决堤的洪水,汹涌而出!

萧珩被她撞得闷哼一声,伤口剧痛,但他却稳稳地接住了她,将她紧紧拥在怀里,下巴抵在她柔软的发顶,贪婪地汲取着她身上的气息,仿佛拥抱着失而复得的整个世界。他的手臂收得很紧,带着失而复得的后怕和一种近乎绝望的珍惜。

“对不起……是我无能……是我回来得太晚……” 他一遍遍在她耳边低语,声音哽咽,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滑落,滴入她的发间,“是我轻信了萧彻的调令……是我没能识破他的阴谋……让你一个人……承受了这么多……”

沈昭在他怀中哭得浑身颤抖,听着他痛苦的自责,感受着他身体的颤抖和滚烫的泪水,心头的坚冰在巨大的悲痛和迟来的温情中,一点点融化。原来,恨了这么多年的人,竟是错的……

哭了许久,沈昭才渐渐平息下来,只剩下低低的啜泣。她从萧珩怀中抬起头,红肿的眼睛看着他,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:“到底……是怎么回事?”

萧珩深吸一口气,压下心头的剧痛和恨意,开始讲述这四年来他追查到的、以及宫变这几日彻底清晰的真相:

“当年,沈家军功赫赫,父亲(指沈昭之父沈牧)在军中威望极高,已引起萧彻忌惮。而我……与你定情,更让萧彻感到威胁。他怕沈家与我联合,动摇他的帝位。”

“于是,他精心策划了一场阴谋。他伪造了沈家‘通敌’的证据,那份关键的‘布防图’,是他命人模仿父亲的笔迹伪造,并利用职务之便,替换了父亲书房里真正的布防图副本。同时,他故意泄露了一个北境‘紧急军情’,将我调离京城。”

“就在我离京后不久,他发动了清洗。那份假布防图成了‘铁证’。沈家……一夜倾覆。” 萧珩的声音带着刻骨的恨意,身体因愤怒而微微颤抖。

“他救下你,并非仁慈。” 他痛苦地看着沈昭,“他觊觎你已久。救下你,一是满足他的私欲,二是将你作为人质和棋子,用来牵制我!他知道我若得知你还活着,必定会有所顾忌!”

“苏晚……” 提到这个名字,萧珩眼中闪过一丝复杂,“是萧彻安插在我身边的眼线,也是他用来刺激你、让你痛苦的工具。她……确实对我有情,但她首先是萧彻的棋子,身不由己。那支翡翠簪……是萧彻授意赏赐,用来做给你看的戏码。”

“这次宫变,也是萧彻一手导演!” 萧珩的眼神变得冰冷锐利,“他利用我找到的火漆印残片,嫁祸给与他早有嫌隙的齐王,逼得齐王狗急跳墙造反。他早已在宫中布下天罗地网,只等齐王入瓮!他故意‘失踪’,就是想借乱军之手,除掉你这个知道太多秘密的隐患,同时,也除掉我这个心腹大患!昭华宫的大火,绝非意外!”

皇帝机关算尽,铲除异己,得到权力和美人,却永远失去了真心和仅存的兄弟情,沦为真正的孤家寡人;萧珩悔恨于当年的轻信和“无能”,痛失所爱和守护之责;沈昭发现自己恨错了人,也利用了萧珩的爱,更在仇人枕畔虚度四年,最终仍难逃囚笼;苏晚的爱慕在阴谋中显得苍白无力,最终发现自己只是棋子,爱而不得,身份尴尬。

真相如同最锋利的刀刃,将过往所有的伪装、误解、痛苦,一层层剖开,露出血淋淋的内核。沈昭听着,浑身冰冷,又因巨大的恨意而微微颤抖。原来,她这四年,一直活在仇人精心编织的谎言里!原来,所有的悲剧,都源于萧彻的猜忌和贪婪!

“他……好狠……” 沈昭的声音带着彻骨的寒意。

“是。” 萧珩握住她冰冷的手,眼神决绝,“阿昭,跟我走!离开这里!离开京城!天下之大,总有我们的容身之处!我带你走!” 这是他压抑了四年的渴望,是火海中用生命换来的唯一机会!

沈昭看着他眼中的希冀和恳求,看着他满身的伤痕,心剧烈地抽痛着。跟他走?远走高飞?这曾是她梦寐以求的奢望。可是……

“不……” 她缓缓地、艰难地摇了摇头,泪水再次滑落,“我不能走。”

“为什么?!” 萧珩急道,眼中满是痛楚和不解。

“萧彻不会放过我们的。” 沈昭的声音带着一种看透一切的悲凉,“他手握重兵,掌控天下。我们逃得了一时,逃不了一世。他会天涯海角地追杀我们。更何况……” 她抬起泪眼,看着萧珩,“你的母妃,你的亲族……都在京中。你走了,他们怎么办?萧彻会放过他们吗?还有……沈家的冤屈呢?难道就让它永远背负着污名,让我父亲母亲、陈叔、还有沈家上下几百口人,永远做那冤死的孤魂野鬼吗?!”

她的话,像一盆冷水,浇灭了萧珩眼中最后一丝希望的火苗。他颓然地松开手,痛苦地闭上了眼睛。是啊,他走了,他的母亲、他的亲信,都将成为萧彻泄愤的牺牲品!沈家的冤屈,也将永无昭雪之日!

“那……我们该怎么办?” 萧珩的声音充满了无力感。手握真相,却无力撼动那高高在上的皇权。

沈昭擦干眼泪,眼神渐渐变得冰冷而决绝。她看着窗外沉沉的天色,一字一句道:“我要回去。”

“什么?!” 萧珩猛地睁眼,难以置信地看着她。

“回到他身边。” 沈昭的声音平静得可怕,“回到那座金丝牢笼里去。”

---

**第十章:宫阙永锁(结局)**

三天后,宫变平息的消息传遍京城。皇帝萧彻“力挽狂澜”,以雷霆手段镇压了齐王的叛乱。叛军首领齐王伏诛,其党羽被连根拔起。而“护驾有功”的定北王萧珩,却在平乱中“身受重伤”,被皇帝“体恤”地送回王府静养,并“顺理成章”地收回了其京畿防务的兵权,只保留了一个亲王的虚衔。一场惊心动魄的宫变,最大的赢家,唯有皇帝一人。

皇宫内外,开始紧张地清理废墟,粉饰太平。昭华宫的大火被归咎于“叛军纵火”,云贵妃“侥幸”被忠心的宫女拼死救出,虽受了惊吓,但安然无恙。皇帝陛下“感念其受惊”,更是“痛惜”其在乱军中的“坚韧”,不仅加恩赏赐,更是在朝堂之上,宣布了一个震动朝野的决定——

“镇北将军沈牧一案,经朕详查,实乃当年三司误判,受奸人(指已伏诛的齐王)构陷!沈将军精忠报国,蒙冤四载!今特旨昭雪!追封忠勇公,配享太庙!其族人……若有遗存,厚加抚恤!” 萧彻的声音在金銮殿上回荡,带着帝王的“仁慈”和不容置疑的威严。

他用沈家的“平反”,堵住了悠悠众口,彰显了皇恩浩荡,也彻底斩断了沈昭最后的退路和……复仇的立场。你沈家的冤屈,朕替你平了。你沈昭,还有什么理由恨朕?还有什么理由……离开?

消息传到定北王府,萧珩砸碎了书房里所有能砸的东西。他明白,这是萧彻的阳谋!用沈家的虚名,换沈昭一生的囚禁!更是对他赤裸裸的警告和羞辱!

而昭华宫(临时安置的宫殿)内,沈昭听着内侍宣读的圣旨,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。她跪在地上,恭敬地叩首:“臣妾……代沈家满门,叩谢陛下……天恩。” 声音平静无波,听不出丝毫情绪。只有藏在袖中的手,指甲深深刺入掌心,鲜血淋漓。

她知道,交易达成了。她用自己余生的自由,换来了沈家名义上的清白,也换来了……萧珩暂时的平安。萧彻需要她这个“深明大义”、“感恩戴德”的贵妃留在身边,作为他“仁慈”的象征,也作为继续牵制萧珩的棋子。只要她安分地待在笼子里,萧珩就能活。

尘埃落定。皇宫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秩序,只是空气里还弥漫着淡淡的焦糊味和未散的血腥气。

一辆不起眼的青帷马车,缓缓驶向那象征着无上权力、也象征着冰冷囚笼的宫门。马车里,坐着即将再次踏入牢笼的沈昭。她穿着一身素净的宫装,脸上未施粉黛,苍白得近乎透明,只有一双眼睛,如同寒潭古井,深不见底。

马车在厚重的宫门前被拦下。

“娘娘,宫门到了。” 车夫恭敬地禀报。

沈昭闭了闭眼,深吸一口气,才缓缓掀开车帘一角。

宫门外,一人一马,静静伫立在那里,如同亘古不变的磐石。是萧珩。

他显然伤势未愈,脸色依旧苍白,身形比往日消瘦了许多,穿着一身玄色常服,更显孤寂。他没有穿亲王朝服,也没有带任何随从,只有腰间的佩剑,在阳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。他就那样静静地坐在马上,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,目光如炬,死死地盯着沈昭的马车,仿佛要将那车帘看穿。

空气仿佛凝固了。宫门的守卫噤若寒蝉,不敢出声。只有风吹过宫墙,发出呜呜的悲鸣。

沈昭的目光,穿过车帘的缝隙,与萧珩的目光在空中交汇。千言万语,万般情愫,刻骨的爱,蚀骨的恨,无尽的遗憾,未了的牵挂……都在这一眼中,汹涌澎湃,却又被死死压抑。

她看着他苍白的脸,看着他眼中翻涌的滔天痛楚、不甘和绝望的挽留,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揪住,痛得无法呼吸。

时间仿佛被拉长。萧珩的手,缓缓握住了腰间的剑柄,指节因为用力而根根发白,青筋暴起!那柄曾为她斩开火海的利剑,此刻剑尖微微抬起,指向那扇沉重的、即将吞噬他此生挚爱的宫门!

他的眼中,是毁天灭地的戾气和不顾一切的疯狂!只要他一声令下,埋伏在暗处的亲兵(虽然大部分已被缴械,但总有几个死忠)就会冲出来,哪怕拼个鱼死网破,血流成河!

沈昭的心提到了嗓子眼!不!不要!她所做的一切牺牲,都是为了他能活下去!她不能让他为了自己,背上叛臣贼子的千古骂名,陷入万劫不复之地!

就在萧珩眼中戾气达到顶峰、手臂肌肉贲张、似乎下一秒就要挥剑的瞬间——

沈昭猛地掀开车帘,探出半张脸。

她的目光,越过冰冷的空气,直直地望进萧珩那双翻涌着风暴的眼睛里。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只有一片死寂的荒芜。然后,她极其缓慢地、极其艰难地,对着他,无声地翕动了嘴唇。

没有声音,但萧珩看得清清楚楚。

她说的是:“**忘了我,好好活着。**”

说完,她深深地、最后地看了他一眼,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入灵魂深处。然后,决绝地放下了车帘,将自己重新隔绝在那方狭小黑暗的空间里。

“走。” 车内,传来她冰冷平静的声音。

车夫挥动马鞭。马车缓缓启动,朝着那扇缓缓开启、如同巨兽张开的血盆大口般的宫门驶去。

“不——!阿昭——!” 萧珩发出一声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嘶吼!他手中的长剑猛地扬起,剑尖剧烈颤抖,指向那缓缓移动的马车,指向那扇越来越近的宫门!眼中是滔天的痛楚和足以焚毁一切的不甘!他身后的阴影里,几个亲兵的手也按上了刀柄,只等他一声令下!

然而,那柄凝聚了他所有力量、所有愤怒、所有绝望的长剑,在空中剧烈地颤抖着,剑尖寒光吞吐,却终究……没有挥下。

他死死盯着那辆驶入宫门的马车,看着车帘隔绝了最后一丝视线,看着那扇沉重的、镌刻着龙纹的朱漆宫门,在他眼前,带着碾碎一切的沉重和冰冷,轰然关闭!

“哐当——!”

一声巨响,隔绝了两个世界。

萧珩手中的长剑,“当啷”一声,脱手坠落在地。他挺拔的身躯晃了晃,猛地喷出一口鲜血!猩红的液体溅落在宫门前冰冷的金砖上,触目惊心。他支撑不住,单膝跪倒在地,一只手死死捂住剧痛的心口,另一只手无力地伸向那扇紧闭的宫门,仿佛想抓住什么,却只抓住了一片虚无的空气。

他身后的亲兵沉默地矗立着,如同一座座悲怆的石像。

沈昭用自由换取家族名誉和爱人平安,余生锁于深宫,与真爱永隔,成为皇帝身边最华丽也最冰冷的摆设。

萧珩手握真相却无力回天,眼睁睁看着挚爱重回牢笼,余生背负着守护亲族和沈昭用自由换来的“平安”承诺,在无尽的思念和痛苦中煎熬,手中的剑,再也无法指向那座囚禁了他心爱之人的宫阙。

萧彻站在高高的宫墙之上,冷漠地俯视着宫门外萧珩跪地吐血的绝望身影,以及那扇紧闭的宫门。他得到了想要的一切——权力稳固,政敌铲除,美人在侧。然而,他嘴角那抹胜利的笑容下,是巨大的、无法填补的空洞。他得到了人,却永远锁住了她的心。而他自己,也永远被锁在了这冰冷的、无人可信、无人可亲的权力之巅,成为了真正的孤家寡人。

苏晚远远地站在宫墙的角落,看着萧珩那绝望痛苦的背影,泪水早已模糊了视线。她手中紧紧攥着一封辞行的书信。她知道,自己这场荒唐的、由阴谋开始的单恋,彻底结束了。她留在这里,只会是所有人的尴尬和痛苦。她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她曾真心爱慕过的男人,将书信交给宫门守卫,托其转交定北王府。然后,她转身,决绝地朝着宫外相反的方向走去,背影消失在京城熙攘的人流中,带着永远无法说出口的爱与愧疚,走向未知的远方,注定孤独。

宫门深锁,锁住了爱恨情仇,锁住了未尽的遗憾,也锁住了所有人……各自荒芜的余生。

【全文完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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