假死之谍!

下拉阅读上一章

假死之谍

我卧底黑帮七年,终于接触到象征权力的“龙头棍”。 交接证据时突遭截杀,血泊中我把棍子塞进垃圾桶。 咽气前听见警笛声,以为任务完成。 再睁眼竟在警局地下仓库,上司把染血警徽拍在桌上: “蝮蛇死了,现在起你就是新的蝮蛇。” “唐爷身边那个‘蝮蛇’,恐怕早就是双面间谍。”

冰冷的雨水像无数细小的钢针,狠狠扎在庙街后巷油腻的青石板上。霓虹灯破碎的光晕在湿漉漉的墙壁和堆积如山的垃圾袋上扭曲、流淌,红的像血,绿的像脓。空气里塞满了腐烂菜叶、馊水和劣质油脂混合的恶臭,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肮脏的抹布。

我蜷缩在一个油腻的塑料垃圾桶后面,每一次吸气都扯得肺叶像破风箱一样嘶鸣,带着铁锈味的液体不断涌上喉咙。右肋下那个被洞穿的地方,湿热的血混着冰冷的雨水,正汩汩地往外冒,浸透了廉价的黑色夹克,顺着裤管往下淌,在脚下积起一小滩刺目的猩红。

脚步声。沉稳,从容,带着一种猫戏老鼠的残忍悠闲,踩踏着地上的污水,由远及近。

“……蝮蛇?”一个沙哑的声音在雨幕中响起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,“唐爷待你不薄啊,七年了,养条狗也该摇尾巴了。”

是“疯狗”阿炳。唐爷手下最凶残的刽子手之一,一条真正嗅到血腥味就兴奋的疯狗。他的声音就在巷子转角,很近。

剧痛撕扯着神经,意识像断线的风筝,在黑暗的深渊边缘疯狂摇摆。我死死咬着牙,舌尖尝到自己血的咸腥。不行,不能倒在这里。怀里的东西,硬邦邦的,硌着肋骨,那是比命更重要的东西——龙头棍!

唐爷掌控“和义堂”庞大地下帝国的最终凭证,一个看似古朴乌沉的硬木短棍。棍身上盘踞着一条张牙舞爪、鳞片毕现的虬龙,龙首昂然,口含一颗不知材质的暗红宝珠,触手冰凉。这更是他庞大犯罪网络的钥匙,内部据说藏匿着足以撼动整个雾港的密码账本。七年!整整七年的提心吊胆、摇尾乞怜、手上沾染的洗不掉的污秽……才终于等到唐爷在书房密谈时,亲手将它交到我这个“心腹”蝮蛇手里,让我送去给一个叫“老K”的神秘联络人。

信任?呵,那老狐狸的眼神里只有试探的冰渣。

“出来吧,蝮蛇。”阿炳的声音更近了,带着金属摩擦的轻响,是刀出鞘,或者枪上膛?“留你全尸。”

全尸?我喉咙里发出一声破碎的呜咽,分不清是笑还是哭。拼尽最后一丝力气,我猛地向前一扑,身体沉重地撞在冰冷湿滑的垃圾桶上,发出“哐当”一声闷响。这声响在死寂的雨巷里格外刺耳。

“那边!”阿炳的吼声和杂乱的脚步声瞬间逼近。

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,我用尽残存的意志力,颤抖的手猛地掀开垃圾桶那油腻沉重的塑料盖。浓烈的腐臭扑面而来,几乎令人窒息。我甚至没时间多看那乌沉沉的龙头棍一眼,只凭着本能,用尽最后一丝力气,将它狠狠塞进一堆黏糊糊的厨余垃圾和腐烂果皮深处。冰冷的棍身瞬间被温热的污秽覆盖。

盖子落下,隔绝了那最后的希望。

几乎就在盖子合拢的下一秒,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踹在我的腰侧。

“噗!”一口滚烫的血猛地喷溅在肮脏的墙壁上,留下一个瞬间就被雨水冲刷得模糊的猩红印记。身体像破麻袋一样被踢得翻滚出去,后脑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石阶棱角上。

嗡——

整个世界瞬间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漆黑,所有声音——阿炳得意的狞笑、雨水砸落的噼啪、远处隐约的市井喧嚣——都像被厚厚的棉花堵住,迅速远去、消失。只有彻骨的寒冷和无边的黑暗,如同冰冷的潮水,温柔又无情地包裹上来,要将我彻底吞噬。

结束了么?也好……龙头棍……藏好了……证据……

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消散的最后一缕缝隙里,一丝极其微弱、极其遥远的声音,顽强地穿透了厚重的死亡帷幕,钻进我即将停止运转的听觉神经。

呜——呜——呜——

是警笛!尖锐、急促,划破雨夜,正朝着这条污秽的后巷疾驰而来!

来了!他们来了!任务……完成了……

一丝难以言喻的解脱感,带着点苦涩的尘埃落定的味道,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,在我沉入无边黑暗的意识里,漾开最后一圈微弱的涟漪。

……

滴答。

一声清晰的、带着金属质感的滴水声,像冰锥一样刺破了粘稠的黑暗。

意识像是沉在冰冷海底的残骸,被这声音猛地拽向水面。沉重的眼皮仿佛被焊死,每一次试图睁开的尝试都伴随着撕裂般的剧痛,从头颅深处爆炸开来。

我猛地吸了一口气,一股浓烈得化不开的铁锈味、陈年灰尘和某种刺鼻消毒水混合的怪味直冲鼻腔,呛得我剧烈地咳嗽起来。每一次咳嗽都震动着胸腔,牵动全身无处不在的剧痛,尤其是右肋下那个被洞穿的地方,火烧火燎。

“呃……”

眼睛终于费力地睁开一条缝。

光线昏暗,惨白。头顶是一排蒙着厚厚灰尘的、发出嘶嘶电流声的老旧日光灯管,光线被切割得支离破碎。视野模糊,像是隔着一层晃动的水波。适应了好一会儿,才勉强看清周遭。

这是一个巨大、空旷、令人极度压抑的空间。冰冷的水泥地面,粗糙的灰色墙壁高耸,一直延伸到上方浓重的阴影里。巨大的方形承重柱沉默地矗立着,上面布满斑驳的污渍和蛛网。空气是凝滞的,寒冷刺骨,带着地下深处特有的、驱之不散的阴湿霉味。角落里堆叠着一些蒙着帆布的巨大轮廓,像是废弃的机器或者箱子,如同蛰伏的怪兽。

这里是哪里?地狱的仓库吗?我不是……死了吗?死在庙街那条臭气熏天的后巷里,死在阿炳的刀下?警笛……那警笛声……

混乱的思绪被一阵沉重、清晰的脚步声粗暴打断。

声音从前方那片浓重的阴影里传来,不疾不徐,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稳定节奏,每一步都踏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,发出清晰的回响,敲打着紧绷的神经。一股无形的压力随着脚步声的靠近而迅速弥漫开来,比这地下室的阴冷空气更让人窒息。

一个高大的身影缓缓从阴影中踱出,停在距离我几步远的地方,停在那惨白、破碎的灯光下。

他穿着一身笔挺的黑色制服,肩章线条冷硬,一丝不苟。那张脸,线条像用刀斧劈凿出来的一样,棱角分明,薄唇抿成一条毫无弧度的直线。眼神是灰冷的,像蒙着一层冬日河面的薄冰,没有任何温度,没有任何情绪,就那么直直地投射过来,穿透我混乱的意识,仿佛在审视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。

是黄Sir。我的上司,也是亲手将我送入“和义堂”地狱的推手。

他垂在身侧的右手缓缓抬起。动作很慢,带着一种近乎刻意的仪式感。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里,捏着一个东西。

啪嗒。

一声清脆、冰冷、带着金属回音的撞击声,在死寂的巨大空间里炸开,异常刺耳。

他把那东西,随意地、却又带着千钧之力般,拍在了旁边一张同样布满灰尘和油污的金属工作台桌面上。

惨白的灯光下,那东西反射出黯淡却刺目的光。

一枚警徽。

警徽中心象征正义的天平浮雕上,凝固着大片已经变成深褐色的、干涸的血迹。血迹边缘狰狞,像一只凝固的、死不瞑目的眼睛,死死地盯着我。

我的呼吸骤然停滞,肺部一阵痉挛般的抽痛。庙街后巷,冰冷的雨水,垃圾桶,剧痛,喷溅的鲜血……还有那枚被我藏在最贴身口袋里的、代表着另一个身份、另一个世界的警徽!它应该在“蝮蛇”身上,随着“蝮蛇”一起,躺在庙街的污秽和血泊里!

黄Sir那双灰冷的眼睛,如同精准的探针,捕捉着我脸上每一个细微的抽搐和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。他微微向前倾了倾身体,声音低沉平缓,每一个字都像是冰锥凿进冻土,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:

“蝮蛇死了。”

他顿了顿,目光死死钉在我的脸上,仿佛要穿透皮囊,直视灵魂深处那点残存的微光。

“现在起,”他一字一顿,冰冷的声音在空旷仓库里回荡,“你就是新的蝮蛇。”

新的…蝮蛇?我喉咙里发出一声无意义的嗬嗬声,像破旧风箱的残喘。大脑一片空白,只有那枚染血的警徽在视野里无限放大,上面的血污仿佛活了过来,蠕动着,要爬进我的眼睛。我是陈默!档案编号714,警校优秀毕业生,七年前被你们亲手推进无间地狱的陈默!不是那个手上沾满无辜者鲜血、睡梦中都能闻到血腥味的蝮蛇!

黄Sir似乎完全无视了我灵魂的无声嘶吼。他直起身,双手插回制服裤袋,姿态重新变得冷硬而疏离。那灰冷的视线移开,投向远处仓库深处无法穿透的黑暗,仿佛在对着虚空陈述一个残酷的真相。

“庙街现场,没有龙头棍。”他声音平板无波,“我们的人翻遍了每一个垃圾桶,每一寸污水沟,甚至剖开了附近几条野狗的肚子。没有。”

我的心猛地一沉。龙头棍!我亲手塞进那个油腻垃圾桶最深处的龙头棍!它消失了?被阿炳他们搜走了?还是被……警笛声之后赶到的人拿走了?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心脏。

“蝮蛇的尸体,”黄Sir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下撇了一下,那几乎不能称之为一个表情,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嘲讽,“致命伤在背后。三棱刮刀,干净利落,典型的职业手法。”

背后?我瞳孔骤缩。阿炳是从前面逼近的!混乱的记忆碎片在剧痛中翻腾:后巷、脚步声、垃圾桶、掀盖、塞入、重踹、翻滚……然后,后脑撞击石阶的剧痛和黑暗……难道,在我失去意识之后,还有人补刀?

“更重要的是,”黄Sir的目光倏地转回,像两道冰冷的探照灯,重新聚焦在我脸上,带着前所未有的穿透力,“我们埋在‘和义堂’里的另一根线,最后传出的消息是……”他微微停顿,似乎在品味接下来的话语所蕴含的毁灭性力量,“唐爷身边那个‘蝮蛇’,最近半年的表现,很不对劲。有些消息,走漏得太‘及时’了。”

他向前逼近一步,那股混合着烟草和冰冷金属的压迫感几乎令人窒息。

“陈默,”他第一次叫出这个名字,声音却比称呼“蝮蛇”时更冷,“蝮蛇死了。但唐爷那边,没有任何异常。‘蝮蛇’这个身份,还在活动。还在被信任。”

他灰冷的眼中,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毫不掩饰的锐利和沉重。

“我们怀疑,”他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针,“唐爷身边那个‘蝮蛇’,恐怕早就是双面间谍。”

双面间谍?!

这四个字如同无形的重锤,狠狠砸在我的耳膜上,震得整个头颅嗡嗡作响。庙街后巷的冰冷雨水、垃圾桶的腐臭、阿炳的狞笑、后背那致命的一刀、消失的龙头棍……还有黄Sir此刻冰冷刺骨的话语……无数碎片在剧痛眩晕的脑海里疯狂旋转、碰撞,试图拼凑出一个完整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图景。

蝮蛇……早就叛变了?那他传递的消息,有多少是真的?多少是陷阱?唐爷那老狐狸信任的眼神,是演戏?那根龙头棍,是诱饵?我七年的煎熬,七年的隐忍,在他眼里,是不是就是一场猫鼠游戏里可笑的插曲?而我最后拼死塞进垃圾桶的棍子……它的消失,是不是也在这个叛徒的计算之中?他故意让我拿到,再故意让我死在交接的路上?或者……连那场截杀本身……

一股冰冷的、带着血腥味的寒意从脊椎骨一路窜上头顶。如果蝮蛇是双面间谍,那杀他的人,是唐爷清理门户?还是……警队内部在灭口?!黄Sir那张冷硬的脸,此刻在昏暗惨白的光线下,显得如此陌生而危险。

喉咙里腥甜翻涌,我猛地弓起身子,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,牵扯着肋下的伤口,剧痛让我眼前阵阵发黑。冷汗瞬间浸透了刚换上的、散发着霉味的廉价衣物。

“听着,陈默。”黄Sir的声音毫无起伏,打断了我的痛苦喘息,“你没得选。蝮蛇死了,但他的身份,必须活着。只有‘蝮蛇’,才能重新接近龙头棍,才能挖出唐爷真正的根,也才能……”他顿了顿,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的冰刃,“确认那个内鬼是谁,以及他背后,到底站着哪尊神。”

他再次向前一步,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了我,投下的阴影带着沉重的压力。

“任务变更。”他下达命令,声音斩钉截铁,不容置疑,“三天后,九龙城寨废墟。唐爷会派人把龙头棍交给你,让你转给老K。这是规矩,也是他最后的试探。”他嘴角勾起一丝冷酷的弧度,“拿到棍子,确认它真伪。然后,在交给老K之前,毁掉它内部的账本核心。记住,是毁掉核心,不是棍子本身。棍子,必须完好无损地出现在老K手里,这是唯一取信于他、继续深入的机会。至于蝮蛇的身份……”

他冰冷的视线扫过我因剧痛和震惊而扭曲的脸。

“……活下去,你就是他。活不下去……”他后面的话没说,但那灰冷眼神里无声的寒意,比任何威胁都更清晰——死去的蝮蛇,就是最好的蝮蛇。

任务?毁掉核心?九龙城寨?我脑子一片混沌,像塞满了浸水的棉絮。肋下的伤口在每一次呼吸中都尖锐地提醒着我庙街的代价。双面间谍的阴影如同跗骨之蛆,啃噬着仅存的理智。我张了张嘴,喉咙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,发出的声音嘶哑破碎:“龙头棍…我塞进了垃圾桶…它应该……”

“它消失了。”黄Sir打断我,声音没有任何波澜,“这就是你必须回去的理由。找到它,或者确认它最终去了哪里,这是任务的一部分。”他不再看我,转身走向阴影,只留下一句冰冷的命令在空旷阴冷的仓库里回荡,带着铁锈和血腥的气息:

“时间,地点,接头暗号,会有人给你。三天后,九龙城寨。别搞砸了,蝮蛇。”

沉重的脚步声再次响起,渐渐没入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深处,留下我一个人躺在冰冷的地上,被肋下的剧痛、刺骨的寒意和无边的恐惧与混乱彻底淹没。染血的警徽在昏暗的光线下,像一只不祥的、凝固的眼睛。

九龙城寨的废墟,如同一个被时间遗忘、又被暴力彻底撕碎的巨人骨骸,在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里沉默着。断裂的混凝土墙壁犬牙交错,裸露的钢筋扭曲着刺向铅灰色的天空,像垂死者不甘的指爪。浓重的、混杂着腐烂垃圾和铁锈的湿冷雾气在断壁残垣间无声地流淌、堆积,视线被压缩到令人窒息的十米之内。远处,整个雾港的霓虹灯光被这浓雾折射、晕染开,形成一片片模糊而诡异的、微微颤动的猩红与幽绿光斑,投射在破碎的墙体和水洼上,如同泼洒开的、尚未凝固的血液和胆汁。

我,新的“蝮蛇”,或者说,顶着蝮蛇残存躯壳的陈默,像一道没有重量的影子,悄无声息地滑入这片巨大的死亡迷宫。每一次落脚都精准地避开松动的碎石和积水,身体的每一个动作都带着这七年地狱生涯烙印下的、近乎本能的谨慎和紧绷。肋下的伤口被特殊处理过,缠着强力绷带,渗出的血被药物暂时凝固,但每一次呼吸、每一次肌肉的牵动,都像有无数细小的钢针在那里反复穿刺。痛楚是清晰的锚点,提醒着我庙街的代价,也提醒着我此刻身份的荒谬与凶险。

心脏在肋骨后面沉重地撞击,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伤处,带来一阵阵带着血腥味的闷痛。双面间谍的阴影,如同这浓雾本身,无处不在,粘稠地缠绕着四肢百骸。黄Sir灰冷的眼神,那句“恐怕早就是双面间谍”,还有那枚染血的警徽……像冰冷的毒蛇,盘踞在意识深处,伺机噬咬。龙头棍……它真的会来吗?这会不会是另一个致命的陷阱?

约定的位置,是曾经城寨中心一个废弃的、只剩下半截承重墙和满地碎砖的“鸽子笼”楼下。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尿臊味和霉菌的气息。我背靠着一堵相对完整的、冰冷潮湿的墙壁,将自己尽可能缩进阴影里,像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。时间在浓雾和死寂中缓慢地爬行,每一秒都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。耳朵竭力捕捉着雾气中任何一丝异响,眼睛警惕地扫视着能见度内每一个晃动的、模糊的轮廓。

来了。

没有脚步声,只有浓雾被无形之物扰动、分开的细微气流变化。

一个身影从对面一堵倾斜的断墙后幽灵般浮现。他穿着深灰色的不起眼夹克,身形中等,戴着压得很低的鸭舌帽,帽檐的阴影完全遮住了上半张脸,只露出一个线条紧绷、毫无血色的下巴。是“壁虎”,唐爷手下另一个负责跑腿递话的影子,以滑溜和沉默寡言著称。

他停在距离我大约五米外的一片污水洼边缘,不再靠近。帽檐阴影下的目光锐利如刀,飞快地扫视着我,最终停留在我肋下那即使隔着衣物也能看出包扎痕迹的位置,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冰冷。

没有寒暄,没有试探。壁虎的右手缓缓抬起,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、令人心头发紧的缓慢。他手里攥着一个用脏污的黑色油布紧紧包裹着的、约莫一尺长的条状物。油布包裹得很严实,看不出具体形状,但那个长度,那个被小心翼翼握持的姿态……

龙头棍!

我的瞳孔在阴影中猛地收缩了一下,心跳骤然漏了一拍。它真的出现了!从庙街消失后,再次出现了!一股混杂着狂喜和巨大恐惧的电流瞬间窜遍全身。是它吗?是真的吗?还是另一个精心仿制的、引我上钩的毒饵?

壁虎的手向前递出,动作僵硬,带着一种完成任务的机械感。他依旧不发一言,只是死死地盯着我,那目光像冰冷的铁钩,试图从我脸上挖掘出任何一丝可疑的波动。

我强压下肋下伤口的抽痛和心头的惊涛骇浪,努力模仿着记忆中蝮蛇那种带着一丝不耐烦的阴鸷神情。我向前踏出一步,踩在冰冷的污水里,伸出同样包裹在黑色衣袖下的手。

就在我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冷的油布包裹的刹那——

“咳…咳咳……”一阵压抑的、仿佛要将肺都咳出来的剧烈呛咳声,毫无征兆地从壁虎身后那片更浓的雾霭深处传来!

声音嘶哑、破碎,带着一种病入膏肓的虚弱感,却又奇异地穿透了浓雾的死寂,像砂纸摩擦着耳膜。

壁虎的动作瞬间僵住!他那隐藏在帽檐阴影下的脸色似乎骤然一变,握着油布包裹的手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,身体下意识地想要转向声音来源,却又生生止住。一股难以言喻的、混合着惊惧和极度戒备的气息,从他僵直的背影上弥漫开来。

我的心也猛地提到了嗓子眼!谁?!黄Sir的人?唐爷的后手?还是……那个真正的、隐藏在暗处的“蝮蛇”?双面间谍的阴影瞬间变得无比清晰!

浓雾翻滚,如同有了生命。一个佝偻的、几乎要缩成一团的身影,拄着一根歪歪扭扭的树枝,踉踉跄跄地从雾墙里“跌”了出来。那是个看不出年纪的老乞丐,脸上糊满了泥垢和污渍,破麻袋般的衣服几乎无法蔽体,散发着比城寨废墟更浓烈的酸腐恶臭。他剧烈地咳嗽着,浑浊无神的眼睛茫然地扫过我和壁虎,仿佛只是两个无关紧要的障碍物。

“行……行行好……”老乞丐伸出枯枝般颤抖的手,声音断断续续,带着垂死的喘息,“给……给口吃的……咳咳咳……”

壁虎的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,帽檐下的视线如同实质的冰锥,死死钉在那个老乞丐身上。时间仿佛凝固了。浓雾无声地流动,远处雾港的霓虹光晕在破碎的墙面上诡异地变幻着色彩。

几秒钟的死寂后,壁虎似乎确认了这只是一个真正的、误入此地的流浪汉。他那紧绷的、带着杀意的气息稍稍松懈了一丝,但握着油布包裹的手依旧稳定。他不再看那老乞丐,只是极其轻微地、几乎难以察觉地朝我的方向偏了一下头,示意我快拿东西。

机会!

就在壁虎的注意力被那老乞丐引开、心神出现那万分之一秒松懈的瞬间,我蓄势待发的手如同毒蛇出洞,猛地探出!不是去接,而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、属于“蝮蛇”的凶狠和蛮横,直接抓向他递出的油布包裹!

指尖触碰到冰冷的、带着油腻感的布面。

壁虎显然没料到“蝮蛇”会如此粗暴直接,下意识地手指一紧!一股微弱但清晰的阻力传来。

撕拉!

一声轻微的布帛撕裂声响起!我手上加力,包裹着龙头棍的油布被瞬间扯开一个口子!

就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,借着雾港霓虹穿透浓雾投射下来的、变幻不定的幽暗光晕,我看到了。

撕开的油布缝隙里,露出的龙头棍本体——那乌沉沉的硬木棍身,那盘踞虬龙的冰冷鳞片……一切都和记忆中唐爷书房里那根一模一样。然而,就在那龙口怒张之处,那颗本该镶嵌着暗红宝珠的位置,此刻却空空如也!只剩下一个丑陋的、边缘粗糙的凹槽,仿佛被硬生生剜去了眼珠!

假的!

这个念头如同惊雷在脑海中炸响!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!唐爷!他果然在试探!他根本就没信任过任何人!庙街的截杀,蝮蛇的死亡,这假棍子的出现……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!这空荡荡的龙口,就是对我这个“新蝮蛇”,或者说对所有觊觎者最赤裸裸的嘲讽和死亡宣告!

我的动作没有半分停顿。脸上甚至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惊愕。所有的情绪都被死死压在冰冷的面具之下。在壁虎反应过来之前,我已经粗暴地一把将那根露出破绽的假龙头棍连同撕裂的油布一起,狠狠地拽了过来!动作带着蝮蛇标志性的戾气和不耐烦。

“磨蹭什么!”我压低了声音,模仿着蝮蛇那种嘶哑阴冷的腔调,带着毫不掩饰的暴躁和一丝被“耽误”时间的不满,狠狠瞪了壁虎一眼。那眼神里的凶戾,足以让壁虎这种级别的喽啰心头一颤。

壁虎似乎被我这突如其来的凶悍和理所当然的姿态镇住了,帽檐阴影下的嘴唇似乎蠕动了一下,终究没敢吭声,只是迅速收回了手,身体依旧保持着高度的戒备,尤其是警惕地扫了一眼旁边那个还在兀自咳嗽、仿佛随时要断气的老乞丐。

我粗暴地将假龙头棍塞进自己宽大的夹克内侧,冰冷的棍身贴着肋下的伤口,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和剧痛,也让我混乱的心神在剧痛中强行凝聚。假货!下一步……老K!必须把这假货交出去,这是唯一能继续下去的筹码!同时,也要在交给老K之前,找到机会“毁掉”那根本不存在的账本核心?黄Sir的命令此刻回想起来,简直像一个荒谬的黑色笑话。

“滚吧。”我对着壁虎,用蝮蛇那种打发狗一样的语气低喝了一声。

壁虎不再犹豫,身影迅速向后一退,如同来时一样,悄无声息地融入了翻滚的浓雾深处,消失不见。只剩下那个老乞丐还在原地,蜷缩着,发出无意义的、垂死的呻吟。

我深吸一口气,冰冷的、带着铁锈味的雾气呛入肺腑,肋下伤口一阵钻心的疼。不再看那老乞丐一眼,我转身,朝着另一个方向——老K约定的、更靠近城寨深处那片塌陷最严重区域的废弃水塔——疾步走去。每一步都踏在冰冷的瓦砾和污水里,脚步沉重,心却沉得如同坠入无底深渊。

龙头棍是假的。那么真的在哪里?那个双面间谍“蝮蛇”是否真的存在?黄Sir……他到底知道多少?我塞进垃圾桶的那根,是真?是假?还是……也只是一个更大陷阱的一部分?

浓雾,像无数冰冷粘稠的触手,缠绕上来,包裹着这座巨大的废墟坟墓,也包裹着步步杀机的迷局。而老K,就在前方浓雾的最深处。

废弃水塔如同一个被巨兽啃噬过的、锈迹斑斑的巨大铁罐,倾斜着插入浓雾弥漫的废墟。塔身遍布暗红的铁锈和黑洞洞的裂口,扭曲的金属梯子从半腰断裂,垂落下来,像一条僵死的铁蛇。塔基周围散落着巨大的混凝土碎块和扭曲的钢筋丛林,形成一片天然的、令人望而却步的死亡地带。

浓雾在这里似乎更加粘稠、滞重,带着浓烈的金属锈蚀和机油腐败的刺鼻气味。远处雾港的霓虹光晕被这厚重的铁幕隔绝,只剩下极其微弱、如同鬼火般摇曳的暗红幽绿,勉强勾勒出水塔那庞大而扭曲的轮廓。

我靠着冰冷粗糙的水泥基座,将自己隐藏在几根交错扭曲的粗大钢筋形成的狭窄缝隙里。每一次呼吸都小心翼翼,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,肋下的伤口便传来一阵阵钝痛,像有一把生锈的锯子在缓慢地拉扯。那根假的龙头棍,冰冷而沉重地塞在夹克内侧的口袋里,紧贴着伤口,仿佛一块烙铁,时刻灼烧着我的神经。龙口处那个空洞的凹槽,如同一个无声的嘲讽黑洞,吸走了所有的侥幸。

老K……他会来吗?他会认出这是假货吗?这会不会是唐爷和黄Sir共同编织的、另一个让我粉身碎骨的陷阱?

时间在死寂和浓雾中艰难地爬行。感官被放大到极致,捕捉着雾气中任何一丝异常的流动、任何一点细微的声响。瓦砾的轻微滚动?远处野猫的嘶叫?还是……那若有若无、如同幽灵叹息般的咳嗽声?

来了。

不是脚步声。是一种极其细微的、如同砂纸摩擦金属的“沙沙”声,从水塔另一侧那片被巨大混凝土块遮挡的阴影里传来。很轻,很慢,带着一种非人的、令人毛骨悚然的节奏感。

我的肌肉瞬间绷紧,右手无声地滑入夹克内侧,握住了冰冷的枪柄。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肋骨,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肋下的伤处,带来一阵阵带着血腥味的闷痛。

一个身影,缓缓从混凝土块的阴影里“流”了出来。

他穿着一身与浓雾几乎融为一体的深灰色长风衣,衣料看起来异常柔滑。风衣的领子竖得很高,遮住了大半张脸,只露出一双眼睛。那是一双……无法形容的眼睛。眼窝深陷,眼珠的颜色是一种浑浊的、毫无生气的灰黄,像是蒙尘的玻璃珠。没有焦点,没有情绪,仿佛只是镶嵌在脸上的两颗无机质的石头。然而,当那目光扫过来,穿透浓雾,落在我藏身的钢筋缝隙时,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感瞬间攫住了我,仿佛被一条滑腻冰冷的毒蛇缠上了脖颈。

老K。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,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名。他就像这城寨废墟的一部分,是唐爷与外部某些更庞大、更黑暗势力之间唯一的、不可替代的幽灵信使。

他停在距离我藏身处大约十米外的一片相对空旷的碎石地上。没有开口,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,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。那双灰黄浑浊的眼睛,直勾勾地“看”着我藏身的方向,带着一种穿透性的、令人极度不适的压迫感。

沉默。死一般的沉默在浓雾和废墟间弥漫、发酵。只有远处雾港模糊的喧嚣,如同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背景噪音。

我深吸一口气,强行压下喉咙口翻涌的血腥味和心头的悸动。时间到了。戏,必须演下去。我缓缓地从钢筋的缝隙里站起身,动作带着一丝受伤后的迟滞和“蝮蛇”应有的阴鸷戒备。肋下的剧痛让我起身的动作微微一顿,闷哼了一声,但这反而更符合“刚从庙街截杀中死里逃生”的状态。

我向前走了几步,停在距离老K大约五米的地方。浓雾在我们之间无声地流淌。我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双灰黄眼睛带来的、如同实质般的冰冷压力,仿佛能看穿皮囊,直视我灵魂深处那点名为“陈默”的微光。

没有寒暄,没有确认身份。老K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宣告。我伸出右手,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(这颤抖一半是伪装,一半是伤口真实的剧痛),缓缓探入夹克内侧,握住了那根用破油布重新包裹好的假龙头棍。

冰冷的触感透过油布传来。龙口那个空洞的凹槽,仿佛在无声地尖叫。

我掏出油布包裹,没有直接递过去,而是用左手托着,右手慢慢地、一层层地揭开那肮脏的油布。动作很慢,带着一种展示重要物品的郑重,也像是在进行某种残酷的献祭仪式。

乌沉沉的假龙头棍在昏暗的光线下显露出来。棍身上的虬龙依旧狰狞,但龙口处那个刺目的、边缘粗糙的凹槽,如同一个无法愈合的伤疤,暴露在浓雾弥漫的空气中。

就在假龙头棍完全暴露在老K那双灰黄浑浊的眼睛之下,就在我准备开口说出“货在这”的瞬间——

变故陡生!

嗡!

一声极其轻微、却如同毒蜂振翅般高频锐利的破空声,撕裂了浓雾的死寂!

目标不是我!

是站在我对面,如同石像般的老K!

只见老K那深灰色风衣覆盖的左肩胛部位,毫无征兆地爆开了一小团极其细微的、几乎被浓雾瞬间吞噬的灰色尘雾!那不是血花!更像是某种特制的、瞬间释放的标记粉末!

老K那原本如同石雕般僵硬的身体,在尘雾爆开的刹那,极其轻微、却又极其迅捷地向右后方侧滑了半步!动作幅度小得几乎难以察觉,却精准地避开了可能紧随其后的真正致命攻击!他那双灰黄浑浊、毫无生气的眼珠,瞳孔在万分之一秒内骤然缩成了两个针尖般的黑点!一股无法形容的、混合着极度惊怒和暴戾的恐怖气息,如同沉睡的火山轰然喷发,瞬间从他佝偻的身躯里炸开!那不再是幽灵,而是一头被激怒的、择人而噬的远古凶兽!

他的目光,那两道如同实质冰锥般的目光,没有看向攻击袭来的方向,而是猛地、死死地钉在了我的脸上!那双浑浊的眼中,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我的倒影,充满了毫不掩饰的、如同毒牙般的怀疑和冰冷的杀意!

陷阱!有人开枪!不是杀他,是标记他!这是栽赃!目标是我!

这个念头如同闪电劈开混沌的脑海!是谁?唐爷的后手?为了坐实我这个“新蝮蛇”的背叛?还是黄Sir的人?为了逼我彻底倒向警方?或者……是那个真正的、隐藏在暗处的双面间谍“蝮蛇”,在清理门户?!

冷汗瞬间浸透了我的后背,与肋下伤口渗出的温热液体混在一起,冰冷黏腻。

“不……”我喉咙发紧,试图发出声音辩解,但老K那双骤然变得狂暴冰冷的眼睛,让我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。他根本不需要听解释!那标记弹打在他身上,而棍子在我手里!这就是最好的“证据”!

几乎就在我意识到栽赃的同时,另一个方向,浓雾深处,一道极其细微、如同针尖般大小的猩红光束,毫无征兆地亮起!

它像一滴浓缩的、来自地狱的血珠,冰冷、稳定、带着死亡的气息,不偏不倚,正正地印在了我的眉心中央!

狙击手!

真正的杀招来了!目标是我!

心脏在那一瞬间几乎停止了跳动!血液冲上头顶,又在极致的冰冷中瞬间冻结!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、如此贴近!

上一章下一章

假死之谍!

假死之谍!
返回