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杯是自己的,另一杯是给她的。
内心早已上演了无数遍即将到来的场景。
她会是什么表情?
看到那本凝聚了所有秘密时光的书,是会惊讶地睁大眼睛。
还是露出和他一样如获至宝的欣喜?
他想象着他们终于可以抛开纸笔的束缚,真正地交谈,听她的声音。
那一定像她书签上的字迹一样,带着独特的韵律。
他反复练习着开场白。
“你好,沈柠。”
话音未落,他自己就先皱起了眉头。
太普通了,太平淡了!
他立刻否定,用力摇了摇头。
“沈柠,这是给你的。”
他假装举起书,对着桌子做出递出的动作。
这一次,感觉更糟!
“这是给你的”——听起来像在分发传单。
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,整理好的发型瞬间有了瑕疵。
“嘿,没想到吧?这是我整理的……”
太轻浮了,像在炫耀。
“我们……认识这么久,我想送你一样东西……”
太客套了,瞬间把距离拉回到陌生人。
“还记得那些书签吗?我把它们都放在这里了……”
这还用说吗?她当然知道!
无数个开场白像弹幕一样在他脑海里飞速闪过,又被他一个个无情地枪毙。
他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语言的迷宫。
每一个可能的出口都被他自己预设的“不够完美”给堵死了。
最终,他放弃了排练。
他告诉自己,真诚就好。
他不需要一个背诵出来的开场白。
他需要的,只是走到她面前,看着她的眼睛。
像打开任何一本她留下的书签那样,带着一点点紧张。
但更多的是分享的喜悦,自然而然地,把这份承载着他们共同记忆的礼物递给她。
真诚,胜过所有演练了千百遍的台词。
想到这里,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,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。
他只需要带着它,走向她。
至于第一句话是什么……
或许,等到四目相对的那一刻,答案自然会从心底涌现。
下午 2:55。
陈序坐立不安,目光频繁地瞟向图书馆的入口。
每一次脚步声靠近,都能让他的心跳骤然加速。
内心的激动像不断充气的气球,膨胀到了顶点。
下午 3:00。
墙上那面圆钟的秒针,精准地划过了罗马数字“XII”。
陈序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,深吸一口气。
一个练习了许久的微笑已经准备就绪,停在嘴角。
门口,空无一人。
下午 3:05。
“她可能只是迟到了几分钟,女孩子出门总要麻烦些。”
他这样安慰自己,端起已经微凉的咖啡喝了一口,试图压下喉咙口的干涩。
那个预备好的笑容,还挂在脸上,但已经有些僵硬。
下午 3:15。
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对劲,像细小的冰碴,混入了温暖的期待中。
内心的兴奋感开始消退,被逐渐清晰的疑惑取代。
桌上,那杯属于她的咖啡,热气已经不再升腾。
下午 3:30。
焦灼感缠住了他的心脏。
他第一次离开座位,主动走到图书馆门口,假装透气,目光却急切地扫视着外面。
阳光有些刺眼,林荫道上人来人往。
抱着书的,聊着天的,步履匆匆的……
唯独没有那个他熟悉又期待的身影。
下午 4:00。
失落,混杂着一丝被戏弄的怨气,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。
“她是不是后悔了?”
“这难道……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她一时兴起的玩笑?”
这个念头像毒蛇,啮噬着他的信心。
他看了一眼那杯彻底凉透的咖啡,感觉它像一个冰冷的嘲笑。
图书馆里异常安静,墙上时钟的滴答声,在他听来是敲打在他逐渐下沉的心上。
那片曾见证了他们无数次无声交流的菱形光斑。
正缓慢地从桌面移动到墙壁,颜色越来越淡,最后,彻底消失了。
闭馆的音乐终于响起,悠扬却冰冷。
陈序机械地完成所有收尾工作。
最后,他几乎是抱着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,再次走到那个靠窗的座位。
仔细检查了桌面、笔筒后方、椅子缝隙。
甚至附近书架的所有角落。
空无一物。
他回到柜台,拿起那本沉甸甸的《偷来的时光》和那杯冷掉的咖啡。
它们此刻重若千钧,几乎要压弯他的手臂。
最初的那几天,陈序的思维被一种混杂着担忧的劲头占据。
他绝不相信沈柠会是一个故意戏弄他人的女孩。
那些书签里的灵秀与真诚做不得假。
他必须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。
他找出沈柠曾无意间写在一张书签角落的宿舍电话号码。
那串数字他几乎能倒背如流。
最初几次拨打,他还能抱着轻松的心态。
想着电话接通后该如何轻松地调侃她的失约。
但听筒里传来的,永远是漫长而空洞的“嘟——嘟——”声。
最终归于忙音。
手指按在按键上的触感,从最初的温热期待,变得逐渐冰冷。
他鼓起平生最大的勇气,跑到艺术系那栋充满颜料和松节油气味的教学楼附近徘徊。
他假装等人,目光却紧张地扫描着每一个进出的人影。
他看到背着画板、行色匆匆的学生。
看到聚在一起热烈讨论的社团成员。
却唯独没有那个安静的纤细身影。
有一次,他看到一个相似的背影,心脏猛地提到嗓子眼,快步追上去。
却在对方回头露出陌生的面孔时,仓皇地低下头,像做错了事的孩子。
最终他拦住几个看似面善的艺术系学生,用尽可能自然的语气询问:
“请问,你们认识一个叫沈柠的同学吗?”
得到的回应,往往是茫然的摇头,或带着歉意的不太清楚。
偶尔有人似乎有点印象,也会补充一句:
好像……好久没在画室看到她了。”
这句话像一根细针,扎进他心里最不安的地方。
一个月的煎熬,让陈序的生活仿佛进入了一种带着痛楚的循环。
他依旧每天都会去那个座位检查,期望能再次发现一张书签。
哪怕上面只写着最简单的“抱歉”或者一个解释。
他开始有意识地检查她常借阅的关于艺术史、绘画技巧的书籍借阅记录,试图找到一丝她去向的线索。
担忧与日俱增,与被无声抛弃的恐慌交织在一起。
那个靠窗的座位,每一次满怀希望地靠近,又一次次空手而归。
希望就在这一次次的循环中被一点点磨碎。
当日历翻到第三个月,连最初那点焦灼的力气都被耗尽了。
一个灰蒙蒙的雨天。
图书馆里空荡而冷清。
陈序坐在管理员的位置上,面前摊开着那本《偷来的时光》。
他终于不再主动去寻找了。
不是不想,而是不敢。
他害怕那种一次又一次确认“她不见了”的绝望感。
铁盒里那九十九张曾经视若珍宝的书签,如今看去,字字句句都像是讽刺。
“也许,我真的只是一个……可以被随时遗忘的陌生人。”
这个念头渗透了他所有的思绪。
他开始强迫自己接受这个最伤人的可能性——
他被抛弃了,无声无息,不留痕迹。
就在陈序心灰意冷,准备合上那本承载了所有过往与失落的书时。
他放在桌面上的手机,屏幕突然亮了起来,伴随着一阵突兀而持久的震动。
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。
他盯着那串数字,内心一片麻木,几乎不想理会。
但震动声执着地响着,在寂静的休息室里显得格外刺耳。
他最终还是划开了接听,将手机放到耳边,没有出声。
电话那头传来一个陌生的女声:
“请问……是陈序吗?”
陈序的心猛地一缩。
“我是沈柠的室友……她,她现在在医院。情况不太好……她很想见你。”
窗外的雨声忽然变得震耳欲聋。
陈序握着手机,僵在原地,感觉整个世界都在这个突如其来的电话里,轰然颠倒了过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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