医院的空气里,弥漫着消毒水气味。
它试图掩盖一切,反而更凸显了疾病本身的存在感。
视线所及,是一片刺目的白。
白色的墙壁,白色的窗帘,白色的床单。
以及沈柠那张陷在蓬松枕头里苍白得几乎透明的脸。
阳光被百叶窗切割成一道道光条,投在床单上,却带不来丝毫暖意。
陈序站在病房门口,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钉在了那里。
三个月的寻找、焦灼、失落,甚至那一丝隐秘的怨怼。
在亲眼见到沈柠此刻模样的瞬间,被一种心痛彻底碾碎。
她比他记忆中清瘦了整整一圈。
宽大的蓝白色病号服空荡荡地罩在身上,像套在一个脆弱的衣架上。
她闭着眼,呼吸轻浅得几乎看不见胸膛的起伏。
一只露在外面的手腕上,埋着的留置针清晰而触目惊心。
他必须紧紧握住冰凉的门框,指节用力到泛白,才能抑制住身体的颤抖。
仿佛感应到他的凝视,沈柠浓密的睫毛颤动了几下,缓缓睁开了眼睛。
她的眼神起初有些涣散,在聚焦到他脸上时,闪过一丝恍惚。
随即,一个带着点如释重负的笑意,在她唇角漾开,点亮了她黯淡的脸色。
“原来你正面长这样……”
“和我想象中差不多。”
这一声,像解开了陈序的定身咒。
他几乎是踉跄着扑到床边,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,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。
他只能伸出微微颤抖的手,轻轻握住了她那只没有打针的手。
“我……找了你很久。”
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,带着无法掩饰的哽咽。
所有的委屈和艰难,都浓缩在了这一句里。
沈柠没有回应他关于“寻找”的话,也没有诉说任何关于病痛的言语。
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,然后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自己的枕头下方。
陈序愣了一下,俯身从枕下摸出一张边缘已有些磨损的A4打印纸。
他带着疑惑,在她默许的目光下,缓缓将纸展开。
纸上是熟悉的笔迹。
最上方,是一行标题——
《和偷书贼先生一起完成的100件小事》
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下面列出的条目:
【在闭馆后的图书馆,偷偷跳一支完整的华尔兹。】
【让他陪我去吃那家总是排长队的网红冰淇淋。】
【一起看一场午夜场的爱情电影,在男女主接吻时偷偷看他。】
【在雨天,共享一副耳机,沿着江边一直走,走到忘记时间……】
他的目光定格在最后一行,那里的笔迹似乎格外用力。
【第100件:看一次日出,和身边的人说“早安”。】
每一件事,都普通得像是任何一对年轻情侣都会做的日常。
每一件事,在此刻,都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。
甜蜜和残忍在这张薄薄的纸上交织,几乎要将他撕裂。
“医生说我最近……情况稳定了一些。”
沈柠轻声解释着,语气刻意放得轻松。
但陈序捕捉到她说话时,目光微微移开了一瞬。
随即,她重新看向他,眼中充满了恳求。
“这些事,我一个人完成不了。陈序,”
“你愿意……当我的共犯,帮我一起‘作弊’吗?”
陈序的内心正经历着一场海啸。
他如何看不出她强撑的坚强?
这张清单,哪里是什么愿望集合。
这分明是她用尽最后力气,在与无情命运抢时间。
为他们抢一个充满回忆的告别仪式。
巨大的悲伤哽在他的喉咙,酸涩冲上他的眼眶。
他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手,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,但眼神无比坚定。
“好。”
“我们一件一件,全部做完。”
他松开她的手,从口袋里拿出随身携带的笔。
在那张清单最下方一笔一划地签下自己的名字。
还在前面加上了两个字——
【共犯:陈序】
笔尖划破纸张的细微声响,像是一个庄严的誓约。
就在这时,病房门被轻轻推开。
之前联系陈序的那个室友站在门口,眼睛红肿,对陈序使了一个复杂的眼色,示意他出去一下。
陈序心头一紧,但面上不动声色。
他轻轻拍了拍沈柠的手背,将清单小心地放回她枕边,柔声说:
“我出去一下,很快回来。”
沈柠点了点头。
当走出病房,他看见了室友脸上无法掩饰的悲痛。
以及她手中紧紧捏着的一张刚刚打印出来的病情通知单。
走廊的光线昏暗,可那张单子,却白得如此刺眼。
刚刚在病房里,他倾尽所有力气压抑的情绪瞬间爆发。
陈序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,低声呜咽,泪水止不住地流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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