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,我像往常一样在浴室镜前梳头,镜中的“我”动作却慢了半拍,并且,在我放下梳子的瞬间,她忽然勾起嘴角,对我露出了一个我绝不会露出的、冰冷又恶意的微笑。
第一章:倒影的第一次眨眼
我梳头的时候,镜子里的我,笑了。
不是那种肌肉牵动的、无意识的笑。是明确的,带着一丝玩味,三分恶意,和六分我绝对不可能有的冰冷的笑意。它就那样,在我放下桃木梳的瞬间,在她——或者说,“我”——的脸上,骤然绽开。
我的动作僵在半空,手臂上的汗毛一根根竖了起来。
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,然后猛地向下拉扯。
镜子里的人,明明是我。同样的及肩黑发,同样熬夜留下的淡青色黑眼圈,同样身上那件洗得有点旧了的纯棉睡裙。每一个细节都分毫不差。
除了那个笑。
我死死盯着镜子,呼吸屏住,血液冲上头顶,又在瞬间褪去,留下冰凉的恐惧。大概过了三秒,或者一个世纪那么长,我颤抖着,极其缓慢地,再次拿起梳子,梳了一下头发。
镜中的影像,同步了。动作、角度、甚至我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手腕,都一模一样。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就像过去的每一个早晨。
刚才……是错觉?熬夜赶方案出现的幻觉?
我叫温翎,二十六岁,一个在城市夹缝中求生的普通设计师。租住的这间老公寓价格便宜,唯一的缺点是采光不好,而且不知道为什么,房东在各个房间都装了镜子。浴室的这面最大,几乎占满了整面墙,老式的银边带着点欧式花纹,看起来有些年头了。
最近确实太累了。连续加班了半个月,每天靠咖啡续命,睡眠质量差到极点。总是睡不踏实,感觉身体沉得像灌了铅,早上醒来比没睡还累,好像有人在我睡着后,拖着我这具身体去跑了一场马拉松。
我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虎口,疼痛让我稍微清醒了一点。一定是太累了。我俯身去开水龙头,想用冷水洗把脸。
冰凉的水泼在脸上,稍微驱散了些许不安。我直起身,扯过毛巾擦脸。
就在毛巾离开眼睛,视线重新聚焦于镜面的那一刹那——
我浑身血液几乎冻结。
镜中的“我”,没有擦脸。她维持着俯身掬水的姿势,但脸是干的,正微微抬着,那双和我一模一样的眼睛,透过镜面,直勾勾地看着我。嘴角,依旧挂着那个未来得及完全收起的、诡异的微笑。
“啊!”
我短促地惊叫一声,猛地向后踉跄,后背重重撞在冰凉的瓷砖墙壁上。毛巾掉在地上,浸湿了拖鞋。
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,勒得我几乎窒息。
不是幻觉!
我死死盯着镜子,里面的影像此刻也站直了身体,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、与我此刻惊恐表情一致的慌乱,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我的错觉,是她完美复刻了我所有反应的一部分。
但我知道,不是的。
我连滚爬爬地冲出浴室,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。阳光透过客厅的老旧窗帘缝隙照进来,在布满灰尘的空气里划出几道苍白的光柱。这平日里让我觉得压抑的公寓,此刻却因为那面镜子的存在,变得像个巨大的陷阱。
我拿起手机,手指颤抖得几乎握不住,解锁,找到苏芮的号码拨了出去。
“喂,翎子,这么早?”苏芮带着睡意的声音传来。
“苏芮……我……我好像见鬼了!”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。
“怎么了?做噩梦了?”
“不是梦!是镜子!浴室那面镜子!”我语无伦次地把刚才的经历说了一遍,重点描述了那个笑,和最后一次看到的干爽的脸。
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,然后苏芮叹了口气:“宝贝,你是不是又通宵了?跟你说过多少次了,身体是革命的本钱。出现幻觉了吧?镜子里的影像不就是光线的反射嘛,还能成精不成?听我的,今天请假,好好睡一觉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
“没有可是。你就是压力太大了。要不我下班过去陪你?给你带你最爱的芋泥蛋糕?”
我张了张嘴,却发不出声音。连最好的朋友都不信。那种孤立无援的感觉让恐惧更深了一层。
挂断电话,我蜷缩在沙发里,不敢再看任何能反光的东西。窗户玻璃,电视黑屏,甚至地板过于光滑的釉面,都让我心惊胆战。
我鼓起勇气,再次拿起手机,打开摄像功能,小心翼翼地走向浴室。我将镜头对准那面镜子,慢慢推进。
手机屏幕里,映出我苍白的脸,和身后浴室的景象。一切正常。我移动手机,变换角度,镜中的影像始终忠实地追随着我的动作。
什么都没有。
我甚至大着胆子,对着镜子做了几个鬼脸。镜中的“我”也毫不客气地回以同样的鬼脸,幼稚又滑稽。
难道……真的是我精神失常了?
一整天,我都浑浑噩噩。请了病假,却根本无法入睡。一闭上眼,就是那个冰冷的微笑。我把家里所有能反光的东西都用布盖了起来,浴室门紧紧关上,仿佛里面关着一头择人而噬的怪兽。
傍晚,我饿得头晕眼花,不得不去厨房弄点吃的。经过走廊时,眼角余光似乎瞥到浴室门缝下,透出了一点光。
我明明记得关灯了。
心脏又开始不规律地跳动。我强迫自己不要去看,快步走进厨房。
随便吃了点东西,疲惫和恐惧双重折磨下,我几乎虚脱。晚上十点,我决定无论如何要睡觉。我检查了所有房间,确认所有镜子都被遮盖好,然后反锁了卧室门,甚至把一张椅子抵在门后。
不知过了多久,我才在极度的不安中迷迷糊糊睡去。
………
“嗒。”
一声极轻微的,像是指甲划过玻璃的声音,将我惊醒。
黑暗中,我猛地睁开眼,心脏骤停。
房间里一片死寂。只有我粗重的呼吸声。
是听错了了吗?
我竖起耳朵,全身的肌肉都紧绷着。
“嗒……嗒……”
又来了!声音很轻,很有规律,像是……像是有人在用指尖,慢悠悠地敲击着什么东西。
声音的来源,是走廊。
是浴室的方向。
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上头顶。我屏住呼吸,轻轻地,一点一点地坐起身,连被子摩擦的声音都觉得刺耳。
我赤着脚,踩在冰凉的地板上,像猫一样挪到门边,耳朵贴在门板上。
敲击声停了。
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……滑腻的,仿佛沾了水的物体在光滑表面移动的声音。
嘶啦……嘶啦……
我颤抖着手,轻轻挪开椅子,握住门把手,深吸一口气,猛地将门拉开一条缝。
走廊一片漆黑。只有尽头的浴室,门虚掩着,里面透出一点昏黄的光。
那滑动声,正是从浴室里传出来的。
我咬紧牙关,摸索着拿起墙角的网球拍——这是我目前能找到的唯一像武器的玩意儿——一步步,朝着那点昏黄的光挪去。
每靠近一步,心脏就跳得更快一分。那滑腻的声音越来越清晰。
终于,我走到了浴室门口。透过门缝,我能看到里面那面巨大的镜子的一角。
我鼓足生平最大的勇气,猛地推开了门!
浴室灯开着。镜子上,布满了凌乱的、湿漉漉的痕迹,像是有人用手掌胡乱涂抹过水汽。
而在那一片模糊的水痕中央,用我放在洗漱台的那支正红色口红,歪歪扭扭地,写着两个刺目的字:
出来。
那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,烫在我的视网膜上。
我僵在原地,网球拍从手中滑落,“哐当”一声砸在地砖上,弹跳了几下,滚到角落。
它不是在请求。
它是在命令。
第二章:镜中魅影的规则
“出来”。
那两个字像用血写就,烙印在模糊的镜面上,每一个歪扭的笔画都散发着寒意。我站在浴室门口,四肢冰凉,动弹不得。空气里弥漫着水汽和那支口红甜腻的香气,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味道。
它不是要我离开这间公寓。
它是要我……从我的身体里“出来”。
巨大的恐惧过后,一种破罐破摔的愤怒猛地窜了上来。我不能坐以待毙!我冲上前,发疯似的用袖子擦拭镜面上的字迹。红色的膏体被抹花,糊成一片,像干涸的血迹,玷污了整个镜面。
然后,我做了一件更冲动的事——我举起之前掉在地上、又捡回来的网球拍,用尽全身力气,朝着镜面中心砸去!
“砰!”
一声闷响。预想中的玻璃碎裂声没有出现。球拍像是砸在了一块极具韧性的橡胶上,被猛地弹了回来,巨大的反作用力震得我虎口发麻,几乎脱手。
而镜面,完好无损。连一丝裂纹都没有。
同时,一股强烈的眩晕感袭击了我。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,猛地抽搐,痛得我瞬间弯下腰,大口喘息,眼前阵阵发黑。那感觉,就像我刚才砸的不是镜子,而是我自己的心脏。
我瘫坐在地砖上,冷汗涔涔,过了好几分钟才缓过气来。
我明白了。伤害镜子,就是在直接伤害我自己。这面镜子,或者说镜子里那个东西,已经和我的生命以某种诡异的方式捆绑在了一起。
暴力解决不了问题。
我挣扎着爬起来,找来了厚重的遮光布,用胶带死死封住了浴室里的这面镜子。做完这一切,我几乎虚脱。看着被遮盖得严严实实的镜面,我心里却没有丝毫安全感。它还在那里,只是被挡住了。就像关在笼子里的野兽,你知道它还在,你知道锁可能并不牢固。
接下来的几天,我活在一种极度的神经质里。我避免看任何能反光的东西,窗户在白天也拉着厚厚的窗帘。我用塑料碗盘代替了玻璃杯。我不敢接视频电话,甚至连手机屏幕黑屏时映出的模糊倒影,都能让我心惊肉跳。
但“它”并没有停止活动。
有时,我会在清晨醒来时,发现自己的手指甲里嵌着一些极细微的、像是从镜框边缘刮下来的木屑。有时,我放在床头柜的水杯会莫名其妙地移动了位置。更可怕的是,我的左手手背上,出现了几道浅浅的、已经开始愈合的红色划痕,像是指甲抓伤的——可我右手的指甲修剪得很整齐,左手也绝无可能自己抓出那个角度。
它在向我展示它的能力。它在告诉我,它的影响范围,早已不局限于那面镜子了。
“我们谈谈。”某天深夜,我独自坐在漆黑的客厅里,对着被遮盖的浴室方向,哑着嗓子说道。声音在寂静中显得异常空洞。
没有回应。
只有一种冰冷的、被注视的感觉,穿透了层层布料,钉在我身上。
我深吸一口气,走到遮光布前,猛地撕开了胶带的一角,露出了镜子的一部分。我必须面对它。
镜面映出我苍白、憔悴的脸。但这一次,影像没有完全同步我的动作。里面的“我”眼神更加深邃,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。
“你……到底是什么?”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。
镜中的影像嘴角微微动了动,没有发出声音,但一个清晰的、冰冷的意念,直接钻进了我的脑海,像一条滑腻的蛇:
【我是‘影’。你的另一面。】
“你想怎么样?”
【成为你。】那个意念回答得毫不犹豫,带着一丝贪婪。【这具身体,这个身份……很适合。你太弱了,温翎。你保护不了它。】
“滚出去!”我低吼。
镜中的“影”笑了,那笑容和我那天早上看到的一模一样,冰冷而恶意。【该‘出去’的是你。】她(或许用“它”更合适)的意念带着嘲弄,【这座公寓,很久以前住着一个聪明人。他懂得镜子的力量,懂得捕捉光影中残留的‘意识’。我,是无数个被遗忘的‘倒影’,无数个不甘心的‘第二自我’汇聚而成的。我们需要一个家。一个真正的,血肉构成的家。】
她的话让我遍体生寒。异术师?镜像意识集合体?
“你不会得逞的。”我强撑着说。
【试试看。】“影”的意念轻描淡写。
就在这时,她突然抬起手——镜外我的手臂依旧垂着——做出了一个虚抓的动作。放在洗漱台边缘的我的牙刷,“啪嗒”一声掉进了洗手池里。
紧接着,一股巨大的、冰冷的力量攫住了我的左手手腕,强行将它拉向镜面!我拼命向后挣脱,身体几乎弓起,鞋底在地砖上打滑。但那力量大得惊人,我的手掌被硬生生按在了冰冷的镜面上。
接触的瞬间,异变发生了。
镜面不再是坚硬的固体,它像水一样,泛起了层层涟漪。一股刺骨的寒意顺着我的手掌迅速蔓延向上,整条手臂的血液都仿佛被冻结了。更恐怖的是,我的手掌,我的手腕,正一点点地、缓慢地沉入那镜面之中!
我能感觉到镜面那一边,一种粘稠、冰冷的质感,像是不知名的液体,又像是无数双眼睛在凝视着我的皮肤。
“不!放开我!”我惊恐地尖叫,用尽全身力气向后拽。
“影”在镜子里,带着残忍的笑意,看着我的挣扎。
就在我的小臂一半都没入镜中,绝望几乎将我吞噬时,我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,右脚猛地蹬住墙壁,身体死命后仰——
“啵”的一声轻响,像是拔出了塞子,我整个人向后摔去,重重跌倒在地。
左手手臂回来了,带着一种被极度冰冻后的麻木和刺痛,皮肤表面凝结着一层淡淡的白霜,仿佛刚从冰柜里拿出来。
我蜷缩在地上,抱着失去知觉的手臂,大口大口地喘着气,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。
镜面已经恢复了正常,“影”的身影也消失了,只映出天花板和我狼狈倒地的样子。
但我知道,她还在。
而且,她触碰现实、影响我的能力,正在变强。
第三章:囚笼与猎手
手臂上的寒意持续了整整一天才慢慢消退,但那冰冷粘腻的触感,却像烙印一样留在了我的记忆里。我不能再这样被动等待了。“影”说得对,我太弱了,如果我不做点什么,迟早会被她彻底吞噬。
我开始有意识地观察和试探。
我发现,“影”的活动确实有规律。她的力量在夜晚,尤其是在午夜前后最为活跃。白天,尤其是在阳光充足的时候,她会相对“安静”,虽然那种被注视感从未完全消失。
而且,她的力量与“反射面”的大小和清晰度有关。浴室那面大镜子是她的主阵地,力量最强。其次是客厅的电视黑屏、窗户玻璃。像手机屏幕、光滑的金属表面这种小面积的反射面,她似乎只能用来窥视,难以施加直接影响。
但这并不意味着安全。
周一早上,我有一个重要的视频会议,向客户展示最终方案。我提前用便利贴贴住了笔记本电脑的前置摄像头,只留出屏幕分享界面。我反复检查了几遍,确保万无一失。
会议开始得很顺利。我对着屏幕讲解方案,一切正常。直到我讲到关键部分,需要强调一个数据时,我习惯性地抬起右手,想指向虚拟图表上的某个位置。
就在那一刻,我失去了对手臂的控制。
不,不是完全失去。更像是有人强行介入了我的神经信号。我的右手臂僵硬地抬起,但指向的却不是预想的位置,而是直直地指向了屏幕——仿佛穿透了屏幕,指向了另一端的客户。
然后,我的喉咙不受控制地震动,一个完全陌生的、带着嘶哑和冰冷笑意的声音,从我的嘴里发了出来:
“……这个数据是假的。就像你们公司上季度的财报一样。”
我脑子里“嗡”的一声,一片空白。
视频窗口里,客户代表的表情瞬间凝固,从专注变成了惊愕和愤怒。
“温小姐?!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?!”
我想张嘴解释,想尖叫,想告诉他们是误会。但我的声带像是被冻住了,一个字也发不出来。我只能眼睁睁看着“自己”对着摄像头,露出了一个混合着恶意和嘲弄的、绝不属于我的笑容。
“温翎!你需要解释!”项目经理的咆哮从耳机里传来。
下一秒,控制感消失了。我重新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,但为时已晚。会议被强行中断,我的工作邮箱很快收到了勒令停职检查的通知。
我瘫在椅子上,浑身冰冷。社交账号也开始收到同事和朋友的询问信息,语气充满了惊疑和疏远。
“影”在用最有效的方式摧毁我。她不需要直接杀死我,她只需要让我社会性死亡,让我众叛亲离,让我变成一个无人关心、无人察觉的孤岛,然后,她就能轻而易举地接管一切。
苏芮的电话打了过来,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:“翎子,你到底怎么回事?你们公司的人联系我了!说你行为异常!视频会议上的事是真的吗?”
我握着手机,眼泪无声地流下,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我能说什么?说我被镜子里的鬼魂附身了?谁会信?
“我……我可能需要看医生……”我最终只能哽咽着说出这句话。
“我马上过来陪你去看心理医生!”苏芮的声音带着担忧和不容置疑。
挂了电话,绝望像潮水般将我淹没。连我最后的朋友,也开始认为我精神出了问题。“影”的计谋正在得逞。我仿佛被关在一个透明的、由无数反射面构成的囚笼里,猎手就在我身边,与我如影随形,我却无法向任何人证明它的存在。
下午,苏芮强行把我带出了门。她认为我需要散心,硬是拉我去了附近的一家咖啡馆。坐在临窗的位置,阳光照在身上,我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。
苏芮去柜台点单,我独自坐在那里,目光空洞地看着窗外街道上行色匆匆的路人。他们的生活如此正常,如此真实。而我,却在自己的身体里,进行着一场绝望的、无人知晓的战争。
就在这时,一股强烈的晕眩感袭来。视野开始模糊,耳边响起嗡鸣。我知道,“影”又来了。这次,她想干什么?
我的身体再次不受控制。我僵硬地转过头,看向对面玻璃窗上模糊的倒影。里面的“我”正抬起手,端起了桌上的水杯。
然后,在我的意识拼命呐喊“不要”的时候,那只手猛地一扬,将整杯冰水,泼向了刚刚端着咖啡走回来的苏芮!
“啊!”苏芮惊叫一声,咖啡杯掉在地上,摔得粉碎,褐色的液体溅得到处都是。她胸前的衣服被水泼湿了一大片,惊愕又受伤地看着我。
“温翎!你疯了?!”她失声喊道。
咖啡馆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们身上,带着诧异、鄙夷和看戏的神情。
控制感再次消失。我看着自己还保持着泼水姿势的手,看着苏芮湿透的衣服和通红眼眶,看着一地狼藉,巨大的羞愧和绝望几乎将我撕裂。
“对不起……苏芮……不是我……”我语无伦次,站起来想帮她擦拭,却脚下发软。
苏芮后退了一步,眼神里充满了陌生和恐惧。“翎子,你……你真的需要帮助。”她说完,拿起自己的包,转身快步离开了咖啡馆,没有再回头一眼。
我孤零零地站在那里,承受着四周各异的目光。世界在我周围崩塌,最后一座桥梁,也被“影”亲手斩断了。
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那间恐怖公寓的。我蜷缩在客厅角落,用毯子裹住自己,却依然冷得浑身发抖。黑暗和寂静像是有重量,压得我喘不过气。
“影”没有再出现,但她无处不在。空气里弥漫着她的嘲讽和胜利在望的惬意。
完了吗?就这样结束了吗?让她夺走我的一切,我的工作,我的朋友,我的人生……
不。
一个微弱的,却无比清晰的声音在我心底响起。
不能放弃。
我猛地抬起头,眼神里重新燃起一丝近乎疯狂的火焰。我回想起“影”说过的话——“这座公寓,很久以前住着一个聪明人……”
异术师。那个痴迷于镜像魔法的人。
如果“影”是因他而生,那么,他是否也留下了克制她的方法?
这个念头像黑暗中唯一的光亮。我必须找到关于这个异术师的线索,找到他可能留下的密室或笔记!这是我唯一的生路!
我挣扎着爬起来,打开电脑,开始疯狂搜索与这栋公寓地址相关的历史信息、旧新闻、任何可能提到前住户的蛛丝马迹。
就在我全神贯注于搜索时,那种熟悉的晕眩和失控感再次降临!
“影”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意图,她不想让我找到答案。
我的双手被强行从键盘上拉开,身体不受控制地转向那面被遮盖的浴室方向。遮光布无风自动,仿佛后面有什么东西在剧烈挣扎。
“休想……”我咬着牙,用尽全部意志力对抗着那股控制我的力量,试图将手挪回键盘。肌肉因为过度用力而颤抖,额头上青筋暴起。
这是意志的角力,是灵魂的拔河。
我感觉自己的意识像是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撕扯,就要从身体里被挤出去。视线开始模糊,耳边响起“影”尖锐的、充满怒意的意念嘶鸣。
【停下!不准找!】
在意识彻底沉沦的前一秒,我凭借着一股不甘的狠劲,左手猛地向旁边一抓,抓住了放在桌边的笔和一张废纸。我用尽最后一点对身体的支配权,凭借着直觉和模糊的记忆(来自之前搜索时一闪而过的某个老旧档案地址),在那张纸上,疯狂地、潦草地划下了一个地址——
【赫卡特街13号,地下室。】
笔尖几乎要戳破纸张。
写完最后一个字符,我的意志力彻底崩溃。黑暗吞噬了我,我向前一栽,失去了知觉。
第四章:密室里的双生舞
我是被喉咙里火烧火燎的干渴唤醒的。
发现自己趴在电脑桌前,手臂被脑袋压得发麻。晨光透过窗帘缝隙,在地板上投下一条苍白的光带。短暂的迷茫后,记忆如潮水般涌回,带着冰冷的绝望和……一丝微弱的希望。
我猛地低头,看向左手边。
那张皱巴巴的废纸上,潦草地写着一行字:【赫卡特街13号,地下室。】
字迹扭曲,几乎辨认不清,带着一种挣扎的痕迹。但这确实是我写的,在我失去意识前,凭借本能和残存意志留下的最后线索。
“影”没有发现这张纸。或者说,她当时全力阻止我搜索,忽略了这个小小的动作。
赫卡特街……是隔壁那条几乎被遗忘的老街,据说很快就要拆迁了。13号……我依稀记得那是一座几乎完全被爬山虎吞没的、荒废已久的联排别墅。
“影”没有再出现,公寓里死一般寂静。但我知道,这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。她一定在积蓄力量,准备下一次,也可能是最后一次的侵蚀。
我没有时间犹豫了。
我带上强光手电筒、一把从厨房翻出来的厚重砍骨刀(虽然不知道对“影”有没有用,但能给我一点可怜的安全感),还有那张写着地址的纸,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公寓。
赫卡特街果然如传说中一样破败。13号的门牌歪斜着,几乎被厚厚的藤蔓完全遮盖。木制的大门腐朽不堪,轻轻一推就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,向内洞开,露出漆黑的内里。
一股混合着霉菌、尘土和某种难以言喻的、陈旧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。我打开手电,光柱刺破黑暗,照亮了漂浮的尘埃。
内部比想象中更破败,地板吱呀作响,仿佛随时会塌陷。我按照纸条的提示,寻找通往地下室的入口。在厨房残破的橱柜后面,我找到了一扇几乎与地板融为一体的、沉重的活板门,上面挂着一把早已锈蚀的铁锁。
我用砍骨刀费力地撬了几下,锁扣应声而断。
拉开活板门,一股更阴冷、更陈腐的空气涌出,带着一股淡淡的、类似金属和臭氧的味道。一道狭窄、陡峭的石阶通向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。
我深吸一口气,握紧手电和刀,一步步走了下去。
石阶冰冷,空气湿重。地下室的深度超乎想象。终于,脚踩到了坚实的地面。手电光扫过,我倒抽了一口冷气。
这哪里是普通的地下室?
这是一个近乎圆形的、直径约十米的石室。墙壁、天花板,甚至部分地面,都镶嵌着大小不一、形状各异的镜子。有古朴的铜镜,有裂纹纵横的玻璃镜,有边缘雕刻着诡异符号的银镜……它们以某种看似杂乱,实则隐含规律的方式排列着,所有镜面都朝向石室中央。
而在石室中央,矗立着一面最为巨大的、几乎触及天花板的铜镜。镜面不像寻常镜子般光亮,反而呈现出一种混沌的、水银流动般的质感,仿佛里面封印着另一个维度的空间。
空气在这里凝滞,光线被无数镜面反复折射、扭曲,形成一种光怪陆离、令人头晕目眩的效果。手电光在这里变得微弱而散乱。
墙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符号和文字,不是我认识的任何一种语言,扭曲盘绕,看久了让人心生烦恶。
就是这里。那个异术师的密室。 “影”的诞生地,或者说,牢笼。
“你果然找到了这里。”
一个声音在我身后响起。不是意念,是真实的声音,用我的声带发出的,却带着我从未有过的冰冷和慵懒。
我猛地转身。
就在我下来的石阶口,站着一个“人”。
她有着和我一模一样的身形、面容、衣着。但她的站姿更放松,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贪婪、兴奋和一种积攒了无数岁月的幽暗。她像是从我身上剥离出去的阴影,此刻终于凝聚成了实体。
“影”。她不再仅仅是镜中的倒影。
“看来,你读取了我记忆里关于地址的碎片。”我握紧了砍骨刀,声音因紧张而干涩。
“我们本就是一体的,温翎。”她微笑着,一步步向我走来,鞋跟敲打在石室地面上,发出清晰的回音,在无数镜子间反射、放大。“你的记忆,就是我的记忆。你的恐惧,就是我的力量。”
她环顾四周,张开双臂,仿佛在拥抱这里的一切:“回家了……感觉真好。这里的每一面镜子,都曾承载过一个孤独、愤怒或不甘的意识碎片。是我,将它们汇聚,赋予了它们统一的目标——自由!”
“你不是想要自由!”我厉声反驳,“你是想掠夺!想占据!”
“掠夺?占据?”她嗤笑一声,“弱者才用这种词。这是进化!是优胜劣汰!你软弱、犹豫、被世俗的规则束缚,像你这样无趣的灵魂,占据着如此宝贵的躯壳,简直是浪费!”
她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:“把身体给我!我可以活得比你精彩一万倍!”
话音未落,她动了!
不是冲向我,而是猛地一挥手!
石室周围墙壁上的几十面镜子同时亮起诡异的光芒,镜面像水波一样荡漾。紧接着,从那些镜子里,走出了几十个……“我”!
她们有着和我一样的外表,但表情各异——有的在哭泣,有的在愤怒地尖叫,有的在疯狂大笑,有的面无表情如同人偶……她们从四面八方朝我走来,伸出苍白的手,像是要将我撕碎,又像是要将我拉入她们永恒的镜像地狱。
幻象!这是“影”利用密室力量制造的幻象!
但我分不清!她们的触碰冰冷刺骨,她们的哭嚎和尖笑冲击着我的耳膜和理智。砍骨刀挥过,她们如同烟雾般散开,但又瞬间在另一个方向凝聚。
“没用的,温翎!” “影”的本体站在那面巨大的铜镜前,好整以暇地看着我挣扎,“在这里,我的力量是无穷的!放弃吧,融入我们,成为‘影’的一部分,你还能以另一种形式‘存在’!”
我被无数个“自己”包围、拉扯,精神濒临崩溃。恐惧、绝望、愤怒……所有的负面情绪被放大到极致。挥刀的手臂越来越沉,意识越来越模糊。
不行……不能这样……
就在我快要被这些幻象吞噬时,我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中央那面巨大铜镜旁墙壁上刻着的一段铭文。与其他扭曲符号不同,那段铭文似乎是用一种更古老的、近乎失传的文字刻写,但其下方,有人用潦草的英文注释了一行小字:
【镜非囚笼,心乃枷锁。欲斩倒影,需纳其形。】
(The Mirror is not the Cage, the Heart is the Shackle. To slay the Reflection, one must Embrace its Form.)
Embrace its Form… 拥抱它的形态?
不是排斥,不是对抗……是……接纳?
一个疯狂到极点的念头在我脑海中炸开。
“影”是我所有阴暗面的集合,我越是恐惧她、排斥她、与她对抗,她的力量就越强,因为她本就源于我内心的阴影。纯粹的对抗,在这镜之根源之地,我绝无胜算。
唯一的生机,不是杀死她,而是……融合她?或者说,直面她,理解她,将她重新纳入我完整的自我之中?
这无异于一场豪赌。赌赢了,我或许能找回完整的自己;赌输了,我就将被她彻底同化,万劫不复。
但没有时间犹豫了!
我猛地停下所有抵抗的动作,扔掉了手中的砍骨刀。
“铛啷”一声,刀掉在地上,在寂静的石室里格外刺耳。
所有扑向我的幻象瞬间定格,然后如同破碎的玻璃般,哗啦啦消散无踪。
“影”脸上的笑容凝固了,她惊疑不定地看着我:“你做什么?”
我没有回答她。我闭上眼睛,不再去看那些诡异的镜子,不再去听她的蛊惑。我将所有的意识向内收束,去感受内心深处那片我一直不敢直视的黑暗——
那里有我对孤独的恐惧,对失败的逃避,对不公的愤怒,对他人成功的隐秘嫉妒……所有被我刻意压抑、否认的“负面”情绪。
我不再抗拒它们。我向着那片黑暗,张开了意识的怀抱。
然后,我向着“影”的本体,一步步走去。
“你疯了?!站住!” “影”第一次露出了惊慌的神色。她操控周围镜面的光芒试图阻挡我,制造出更恐怖的幻象,但我的心此刻如同古井,波澜不惊。所有的幻象在触碰到我平静的意识时,都如同冰雪般消融。
我走到她面前,看着她那双与我一样,却充满惊惶的眼睛。
“你不是想要吗?”我轻声说,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,“我的身体,我的人生……来吧。”
说完,在“影”错愕的目光中,我张开双臂,猛地向前一扑——不是攻击,而是拥抱!
我紧紧地抱住了她!抱住了这个由我内心阴影凝聚而成的实体!
“不——!!!”
“影”发出凄厉的、不似人声的尖叫。她剧烈地挣扎,冰冷刺骨的能量如同决堤的洪水,疯狂地涌入我的身体。
极致的痛苦瞬间席卷了我!
那不是肉体的疼痛,而是灵魂被撕裂、被搅碎、被投入冰与火两个极端的酷刑。我的意识与“影”的意识疯狂地交织、碰撞、吞噬、融合。无数不属于我的记忆碎片——那些构成“影”的、来自古老岁月的残留意识——冲进我的脑海。愤怒、怨恨、孤独、贪婪……各种极端的情绪如同海啸般冲击着我的理智。
我感觉自己时而是温翎,时而是“影”,时而是无数个陌生的、充满怨念的存在。
我的身体在剧烈颤抖,皮肤表面时而结出白霜,时而烫得吓人。视野里一片混沌,只有无数破碎的影像和尖锐的鸣响。
“滚出去!这是我的!” “影”的意念在咆哮。
“不……这是我们……”我残存的意识在坚持。
这是一场没有硝烟,却远比肉体搏斗更凶险万倍的战争。发生在意识的最深处,发生在灵魂的边界线上。
我不知道这个过程持续了多久。仿佛只是一瞬,又仿佛是永恒。
就在我感觉自己的意识即将被那无尽的黑暗和混乱彻底吞噬、同化时,我抓住了内心深处最后一点东西——那是对苏芮的愧疚,对平凡生活的渴望,对阳光的怀念……这些微弱、却真实属于“温翎”的情感,如同风暴中最后的灯塔。
我以这点光为核心,用尽最后一丝力气,将所有的意识,所有的“自我”,向内猛地收缩、凝聚!
“轰——!!!”
一声无声的巨响在灵魂深处炸开。
巨大的铜镜承受不住这内外交击的能量冲击,镜面从中心开始,蔓延出无数蛛网般的裂纹,然后在一阵刺目的光芒中,“嘭”地一声,彻底碎裂!化作无数碎片,四散飞溅!
强光吞噬了一切。
我失去了所有知觉。
第五章:谁是我?
我是在医院醒来的。
消毒水的味道钻入鼻腔,视野里是一片朦胧的白色。苏芮趴在床边睡着了,眼下有着浓重的青黑。
据她说,是拆迁队的工人发现了昏迷在赫卡特街13号地下室入口处的我,把我送来了医院。医生检查后说我只是极度虚弱和脱水,加上一些轻微的外伤(可能是被飞溅的镜子碎片划伤的),并无生命危险。
那间地下密室被发现后,引起了不小的轰动,被当作某个历史怪人的遗迹处理了。里面的镜子大多碎裂,尤其是中央那面巨大的铜镜,碎得尤其彻底。
没有人知道那里发生过什么。
我出院后,生活似乎真的恢复了正常。
“影”消失了。
镜子们恢复了普通,不再有诡异的笑容,不再有冰冷的注视感。我能安然地站在镜前梳洗,能看着玻璃窗中自己的倒影而不再心惊肉跳。
我回到了公司,经过一番解释(推脱给巨大的工作压力和暂时的精神紧张),勉强保住了工作。我花了很大力气修复和同事、和朋友,尤其是和苏芮的关系。我向她郑重道歉,为自己之前所有不受控制的怪异行为。她虽然心有余悸,但最终还是选择原谅了我。
我变得比以前更……“好”了。
我不再像过去那样怯懦、犹豫。面对不公,我能冷静而有力地反驳;面对挑战,我能果断地迎难而上。我甚至成功地拿下了一个过去想都不敢想的大项目。
苏芮说我变了,变得比以前更自信,更有魅力,甚至……更耀眼了。她说这场“大病”仿佛让我脱胎换骨。
我微笑着接受这些评价,处理工作和生活琐事变得游刃有余。
一切都很好。
完美得好不真实。
只是,偶尔,在夜深人静的时候,我会无意识地哼起一首调子古怪、旋律古老的歌谣,我确信自己从未听过。
只是,我拿笔的习惯,不知何时从右手握笔改成了左手握笔,姿势流畅而自然。
只是,那天在电梯里,一个同事不小心踩了我一脚,却连句道歉都没有。我当时正对着光可鉴人的电梯门,看着里面自己的倒影,嘴角下意识地勾起了一抹极淡、极冷的弧度。那个同事无意中瞥见,竟然后退了一步,脸上闪过一丝惊惧,连忙低头道歉。那一刻,我心中掠过的不是被道歉的释然,而是一丝……快意?
这些细微的异常,像水面下的暗流,偶尔涌动一下,又迅速平复。
我告诉自己,这只是习惯的改变,是成长带来的必然结果。
一个月后的一个清晨,阳光明媚。我站在浴室的镜子前,熟练地梳理着头发。镜中的影像与我同步,眼神平静,表情自然。
一切如常。
我放下梳子,准备开始刷牙。
动作做到一半,我却突然停住了。
我抬起头,静静地,深深地,凝视着镜中那双熟悉无比的眼睛。
那双眼睛依然是我的眼睛,黑白分明。但此刻,在清晨明亮的光线下,我仿佛看到那瞳孔深处,隐藏着一丝我从未察觉的、历经了无数岁月沉淀下来的幽深和冷静。
一个冰冷的问题,毫无征兆地从心底浮现,带着令人战栗的寒意:
当初在那间镜之密室,在极致的痛苦和混乱中,最终完成“融合”后,消失湮灭的……
究竟是那个由无数怨念和阴影汇聚而成的“影”,
还是那个原本软弱、平凡、充满了人性弱点的……
“温翎”?
现在站在这镜子前的,这个变得果决、冷静、甚至偶尔会流露出一丝冷酷的“我”——
到底是谁?
镜中的影像依旧完美地映照着我的动作,我的表情。
她(我?)的眼神深邃,平静地与我对视。
然后,在我一眨不眨的凝视下,我清晰地看到,镜中那个“我”的嘴角,极其细微地、几乎无法察觉地,向上牵动了一下。
那不是一个大幅度的笑容。
只是一个了然的、微妙的弧度。
像是一个秘密,只有“我们”自己知道。
这一次,我无比确定。
那不是光影的错觉。
(全文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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